嚴穹淵習慣獨來獨往,從不會哄人,乍見金霞綰一副委屈可憐的模樣,頓時不知所措,但兩人站在門邊互相瞪眼也不是辦法,他小心翼翼攬著少年的肩說:「先坐下來喝杯水。」
還好少年並不排斥被他碰觸,他倒水遞過去,看著金霞綰兩手捧杯小口淺啜的模樣,不禁心生憐愛,臉上不自覺浮現笑意。
金霞綰喝完水冷靜了些,放下杯子看到嚴穹淵望著他微笑,古怪道:「你笑什麼?」
嚴穹淵回過神來,訕訕然道:「沒什麼。」
「你不是說沒事就笑顯得蠢?」
「人偶爾會犯錯,也會犯蠢。」
金霞綰別開臉小聲嘀咕:「比我還會瞎扯。」
嚴穹淵對金霞綰忽然出現還是感到滿腔疑惑,但他知道少年心思細膩又格外敏感,斟酌了會兒才問:「你一個人離京是要到琉璃天找我么?」
金霞綰本來還想跟嚴穹淵大吐苦水,可一想到方才那對主僕對這男人的親熱勁就燃起一把無名火,他一臉平靜說:「沒有,我沒有要去琉璃天,我出來玩。」
嚴穹淵瞧出金霞綰在鬧彆扭,所以少年明知這種話漏洞百出,卻還是這樣回應他。他雖然不常與人深入往來,卻也猜出對方在吃自己的醋,心中暗暗高興。想到這裡,嚴穹淵語氣更溫柔了些:「你方才提議的很好,我儘快找間可信的鏢局安排人護送她們二位,畢竟她們都是女子,我也不便和她們同行。」
金霞綰聽他這麼講,火氣又消了大半,他問:「萬一沒有女鏢師呢?」
「他們會想辦法的,那也不是我們該想的事。」
金霞綰聽他應得乾脆也不再糾結女人的事,轉而詢問:「你當初離開得這麼乾脆,怎麼沒有馬上回琉璃天?」
嚴穹淵挑眉:「你怕去了琉璃天,我剛好不在么?」
金霞綰低頭嘟噥:「我又沒有要去……」
「那我邀你來?」
金霞綰也知道自己方才過於失態跟霸道,表情和語氣都緩和不少,只是還有點彆扭的微翹上唇說:「你邀我?那我考慮考慮。」
嚴穹淵真誠道:「要是你肯來琉璃天,我會很高興。」
聽到這話,金霞綰難掩高興,有些害羞問:「為什麼啊?」
「我那裡難得有客人,而且還是你。」
金霞綰臉上已無慍色,他眨了眨眼看著嚴穹淵問:「你不討厭我?我對你的態度一直不是很好,喜怒無常的,又有些任性……剛才還把你的兩朵桃花趕跑了。」
嚴穹淵聽他把女子們說成桃花,鼻端不禁哼出幾聲笑,搖頭說:「我不討厭你,相反的,我很喜歡你。」
「你是因為把我當孩子,懶得跟我計較么?」
「不,因為你待我真誠,毫無虛假。我感覺得出來你和我很像,都是討厭謊言的人。」
金霞綰抿嘴深吸氣,擱在膝上的手有些緊張得攏了攏五指,他問:「那要是我和江東雲說的話有矛盾、相互衝突,你信誰?你會幫誰?」
嚴穹淵並未多想就回答道:「自然是你。」
金霞綰有些意外:「可你和江東雲不是認識更久么?你們交情更深不是?」
嚴穹淵輕笑了聲,解釋說:「正因為認識得久才熟知他的性情,他那人啊,撒謊成性,有必要一定撒謊,沒必要時也會說些謊話,小時候我也常受他戲弄跟牽連。雖說是有些交情,但也並不深厚,不是生死之交。我和你雖然相識不久,你也有你的問題,但我何嘗沒有自己的毛病,沒人是十全十美的,只是選擇跟自己合得來的人相處而已。我信你,幫你,也不是多奇怪的事。」
「喔……」金霞綰自覺歷練過淺,初離京時吃了不少虧,體會到獨自行走江湖不是易事,一度很喪氣,現在再聽嚴穹淵這麼說,他也多少恢復一點信心,自己也許沒什麼用處,可至少有一顆真心。
嚴穹淵也倒了一杯水喝,並不急著追問其他事,兩人安靜片刻,金霞綰才跟他簡短交代:「我跟師父大吵一架,撕破臉,所以我跑出來了。而且我以後也絕對不會回花晨院,是真的和他一刀兩斷了。我以為你剛才會說,你會選擇幫有理的那一方,所以有些不安。」
嚴穹淵淺笑搖頭:「有理的一方?那麼這道理是誰說了算?況且我並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何事。不過你現在若不想說也沒關係,我還是信你的。」
「喔。」金霞綰聽到自己淡然的回應,有些恍惚,他見到嚴穹淵有些錯愕慌亂的找帕子,找不到乾脆湊過來用袖子擦他臉上的淚水。
嚴穹淵沒想到金霞綰說哭就哭,被嚇得手足無措,他將人輕抱進懷裡拍背哄:「沒事了,沒人會罵你、怪你,我在這裡守著你,給你當靠山。」
金霞綰小力揪著嚴穹淵的衣服,縮在對方懷裡吸鼻子,他只是很感慨,也很感動,從來沒人不問任何理由的相信他,就連江東雲也沒有這樣,出了事都是先質問他事由,檢討他的態度和作為,可是嚴穹淵不一樣,這人好像看得出他委屈、心裡難受,願意讓他倚靠。
「嚴叔叔。我能喊你六郎么?」
嚴穹淵淺笑:「你剛才不是就一直這麼喊?隨你高興吧。」
「六郎,你真好,這麼溫柔,難怪那些女子喜歡你。」
「她們不是喜歡我,只是在外行走想倚靠比自己強的人罷了。」
「那我不一樣,沒有想倚靠你的,我自己就很強。我只是……只是路過這裡。」
嚴穹淵聽出他還在逞強,或許是害羞,唇角染上寵溺的笑意。
金霞綰忽然抬頭提醒道:「六郎,要是她們想以身相許,你可千萬不要答應!」
嚴穹淵聽了仰首大笑,輕揉金霞綰的額發蹙眉念道:「你這個腦袋裡都在想什麼?怎麼可能以身相許,況且她們都是良家子,哪會隨便嫁給來歷不明的男子。話本看多了吧?」
「我瞧她們生得挺好看,你說不定就喜歡那樣的……」金霞綰說著就想抽身離開,他忽然很害怕嚴穹淵是喜歡女子而不能接受他的,他這麼自作多情會很狼狽,當下就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嚴穹淵趕緊撈住少年的腰身將人挽留住,他說:「好、我答應你,我不喜歡她們,也不會跟她們走。」
金霞綰強作鎮定道:「喔,那我就放心了。你看起來那麼好騙,我是怕你遇上什麼桃花劫。」
嚴穹淵眉眼含笑望著金霞綰,也不戳破這少年什麼心思,點頭答應:「是,我可能也有昏庸的時候,有勞你擔心我了。不如這樣,你要是暫時不想來琉璃天,那就看你想去哪裡,我陪你一起好么?」
金霞綰抬眼瞅他:「哪裡都行?」
「哪裡都行。」
金霞綰想了想問他說:「你這麼久不回琉璃天沒關係么?」
「應該不要緊,不過最好還是入秋以前回去一趟,巡視一下屋舍有沒有哪裡要修繕,師父他老人家留下來的地方,我也不想都荒廢了。」
「現在還是春天。要不你陪我去附近名勝古蹟看一看,或是從這裡回琉璃天的路上有什麼好吃好玩的,你帶我一路逛回去?」
嚴穹淵聽他的意思是肯和他去琉璃天,欣然答應:「好,我帶你去。雖然我不常在外行走,也未必熟悉,但是我們可以找人打聽一下。」
嚴穹淵說到做到,很快就找到信譽很好的鏢局將兩名落難女子送走,送別時金霞綰也在場。女子們所乘的馬車在鏢局隊伍中漸行漸遠,金霞綰問:「你怪不怪我斬了你的桃花?」
嚴穹淵蹙眉失笑:「又胡說什麼。」
鏢局裡留下來的一位大叔特地跑來跟他們說:「嚴兄弟、金兄弟,你們倆之後是要去附近遊山玩水是吧?那你們可得留心了,近來京郊和鄰近的城鎮都不太平。」
「哦?怎麼不太平了?」金霞綰跟嚴穹淵互看一眼,好奇詢問。
那位熱血心腸的大叔叮囑道:「就是近來道上有個混世魔王,專門劫人錢財,有些門派都遭殃了,聽說是個奇貌不揚的矮子,眼睛小,天生怪力,使的不是江湖上那些有名的功夫,八成是什麼邪教。而且一人能敵十幾人,還會使毒。」
金霞綰挑眉笑問:「有我這麼矮么?」
大叔打量他,一手比了比高低思索道:「可能比你矮,眼睛應該也比你小。我那兒有相識的人給的畫像,我找來給你們看啊。」
他們看了大叔拿來的畫像,金霞綰把畫像擺在自己臉旁邊,朝向嚴穹淵問:「像不?」
嚴穹淵毫無波瀾回應:「不像。」
大叔只以為少年擔心被誤認,笑了笑提醒說:「這傢伙凶神惡煞,金兄弟生得像個仙童,怎麼會一樣嘛。總之你們在外行走多加留意就是。有些人還給那傢伙取了個外號叫大羅金仙。」
「大羅金仙?」金霞綰歪頭看嚴穹淵一眼:「給混世魔王取個神仙外號啊?」
大叔皺眉解釋:「唉,就是個外號而已,搜括金銀財寶的傢伙,我也不知怎麼會這樣喊那人。」
「知道啦,多謝大叔。」金霞綰把畫還給對方,親切道:「我們都會小心的,謝謝大叔提醒。祝你們鏢局生意興隆啊。」
兩人走遠后,金霞綰噗哧笑出聲,嚴穹淵微帶笑意瞄他一眼肯定道:「你就是那個大羅金仙吧。」
金霞綰沒否認,又怕被誤會自己死性不改才開口解釋:「我不是幹什麼偷拐搶騙的勾當,是那些地痞流氓先來招惹我的,欺負我一個人,打不贏我還把我傳得那麼難聽,連畫像都畫得這麼難看,不曉得是故意的還是怎樣。我出來時沒帶太多盤纏,就跟他們討些賠償囉。」
嚴穹淵應了單音,金霞綰心虛的兩手在身側蹭了蹭低噥:「我這樣算是在花不義之財么?」
「不算。」嚴穹淵牽著他的手說:「你保護好自己,做得很好。」
金霞綰回握他的手晃了晃,赧笑道:「你這人也蠻好的嘛。」
「不然你以為我原先很壞?」
金霞綰點頭,老實說:「一開始以為你很古板,老愛說教,覺得好囉嗦好煩人,仗著跟師父有交情就來管我,所以起初特別討厭你。可後來才明白你不是這樣的,是我自己恣意妄為,你說得沒錯,我是被師父寵壞了。」
嚴穹淵停下腳步,兩人恰好站在一棵苦楝樹下,滿樹盛開著紫白清香的花,他執起少年的手看上面多了些破皮和小傷口,也多了些繭,心疼撫摸道:「他那樣不是真的寵你,只是豢養你。回去后,我幫你上藥。」
「不用啦。」金霞綰抽手赧顏道:「只是小傷。」
陽光被繁茂的花樹篩成細絲,矇矓的光在嚴穹淵身上暈開,這人不笑時看起來冷峻如霜,多了些情緒時又好像溫柔仁慈,乍看就像仙人。金霞綰望著這人忽然有些自卑,他知道嚴穹淵看起來冰冷疏離,其實心地善良又溫柔,所以對他好也可能只是同情吧?
兩人回旅店后,嚴穹淵拿出一個精緻的藥盒要幫金霞綰塗藥,後者一眼認出那件東西說:「你還帶著啊?」
嚴穹淵打開藥盒說:「當然。」他知道金霞綰不喜歡留傷疤,也怕疼,剛才也不知為何要躲著他,不過他願意等,等少年願意敞開心房。
之後他們便結伴同行,回琉璃天的路上也會繞去比較近的名勝絕景,或是到熱鬧的地方逛一逛。偶爾會聽見一些江湖風聲,傳那個大羅金仙的事,顯然是有人冒充那名號四處作亂,不過嚴穹淵要金霞綰別多管間事,金霞綰也對別人不感興趣,聽過就忘了。
這時正是春和景明,花香襲人的好時節,剛好有士紳短暫開放私人園林,他們也和其他百姓湊熱鬧去參觀名園。
園中一處坡地上種了數百株桃花,它們各展風姿,景色迷人,金霞綰也沒見過這樣的盛況,一整天都掛著開心的笑臉。他跟嚴穹淵說:「以前在京都我也見識過不少珍稀品種的花草盆景,但也沒有一次就見到這麼多種桃花,真好看,太好看啦。這園子的主人可真厲害,把這些桃樹養得真好。就算我有辦法偷走桃樹,大概也養不好吧?」
「嗯?偷桃樹?」嚴穹淵笑睞他。
金霞綰乾笑:「沒有啦,說笑而已。我跟以前已經不一樣了。再說我以前只偷寶物賞玩,不偷這個。」以前的他把潛入權貴府第竊寶賞玩當樂趣,因為即使江東雲知道也不會說他什麼,反倒是鬧出動靜才會被念,他其實也曉得這麼做不對,只不過是仗著江東雲的縱容才放任自己滿足私慾。
想起江東雲,金霞綰忽然露出落寞的表情,發現嚴穹淵在盯著他看,他趕緊摸摸肚子說:「唉,走了大半天有點餓,我們去吃些東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