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發 - 古木新花年年發、參肆 (2/2)

曲永韶說:「不管我說要去哪裡她都有意見,還說是你不允,我想進廚房做點吃的,她也說怕我受傷不讓我碰廚房裡的東西。她嘴上說是為我好,可我覺得她是怕惹麻煩,又嫌棄我笨手笨腳,明明她也沒見過我料理,又怎知我會不會呢?」
徐絳昕安慰他說:「秀姨自己也有孩子,注意的事情多,難免會忍不住叨念你。其實她也是善意,不過你若不習慣,那我再看有誰能替她。」
「那你先讓她別來吧?不然她累,我也不習慣。還有呂叔……」
「呂叔怎麼了?」
曲永韶抿了抿嘴,眼神遊移。
徐絳昕瞇眼問他說:「呂叔穩重,做事可靠,他有什麼問題么?」
「沒有啊,呂叔是很好的,他特別照顧我,就連有時候衣繩沒系好,他也幫我整理,沐浴時忘了帶乾凈衣裳,他也幫我拿。畢竟先前的人不在嘛,我只是覺得平日里太麻煩他了。他說我像他兒子一樣,所以很寵我,我也挺高興的。你看我今天的髮髻特別整齊不是?平常我只是拿根簪子隨便弄,今天他看不過去,教我怎麼挽好髮髻,還幫我梳發,就算他念我幾句我都覺得心裡暖。你要是遇上他,記得幫我謝他,平日里我不好意思講。」
曲永韶大力讚揚呂叔對他的疼愛,當然幾乎是加油添醋,甚至捏造事實,比如梳發挽髻的事、幫忙拿衣服的事就是編造的,隔天秀姨跟呂叔都沒再出現在曲永韶眼前了。其實徐絳昕並不全然信曲永韶的話,但重要的不在於他信不信,而是他壓根不想讓曲永韶和任何人親近。
曲永韶透過這些事觀察徐絳昕,他認為徐絳昕並沒有這麼相信自己,而他也同樣不相信徐絳昕,因此先前徐絳昕告訴他的那些身世和經歷,或許有一些是事實,但摻了更多的謊言也不一定。只不過他沒有太多時日逐一驗證,因為很快就要入冬,而冬末徐絳昕就要和他結契,他並不想在毫無記憶的情況下和任何人許下終生。
可是他衡量再三都認為現在還不是逃跑的時機,太早逃跑,就算一時逃離鳳鳴山,依徐絳昕的本事和人脈,可能很快就會把他逮回來了。
為了逃避和徐絳昕單獨相處,他每天都會跑去密室探望徐莊主。山莊里有不少人對他頗有微詞,不是說他仗著外貌欺負人,就是說他禍害少主,但也因為他天天去探望徐莊主的緣故,徐家的長輩們稍微對他改觀,連徐絳昕似乎都因此頗感動。
這天戶外下了一場小雪,但很快又放晴了,曲永韶帶了把傘去看昏睡在壽棺里的徐廷曄,密室里就只有他和這個活死人,這反而是他在鳳鳴山最自在的時刻。
「徐老頭兒,我又來看你啦。」曲永韶帶了一些酒來喝,還備了張椅凳。他自斟一杯聞了聞,滿意道:「香啊。你們莊裡的酒還挺不錯的,不過你現在喝不到,我幫你乾了吧。哈哈。」
幾杯酒入喉,曲永韶拿傘輕戳徐廷曄的手臂說:「噯我說你啊,沒事生徐絳昕做什麼呢?俊是俊,可又不是我喜歡的那種,我喜歡……眼睛更長一點,秀一點,眉毛再濃些,看起來冷冷淡淡的,其實很溫柔的那種,你兒子看起來好溫柔有禮啊,可我覺得他骨子裡根本不是這樣。」
被曲永韶喊成徐老頭兒的徐廷曄其實並不顯老,模樣還是個青壯年人,為了好好保存他的肉身而被剃凈了長鬚,看來不像徐絳昕之父,更像其兄長,只是鬢邊白了幾綹頭髮,相貌也是英俊的,他並非一開始就是習武天才,而是自幼刻苦修鍊,一心只有劍道。
曲永韶也聽說過一些徐莊主的事,他打了一個酒嗝,揉揉眼望向棺里的徐莊主說:「你追求的道只有劍,娶妻生子只是為了履行對這山莊的責任,也難怪他們對你只是這樣了。聽說你為人正派,講信義,這也是應該要有的品德,不過人不是死物,其他人不是你的刀劍,唉奇怪了,我原先想說什麼來著……喔,對了對了,你該不會對待妻兒也像對待其他人一樣吧?那可不行啊,如果還能讓你醒來,你會不會有一點懷疑自己追求的東西值不值得?」
徐廷曄靜靜躺著,活著也跟死了沒兩樣,曲永韶倒了一杯酒湊到他臉旁說:「你喝不了,那給你聞一聞吧。前輩,我其實懶得關心他人死活,不過現在我好像是被你兒子軟禁了,只能找你發牢騷,他是你生的,你就得聽我講這些啦。我看你也有些可憐啊,應該也沒虧待過自己的妻兒,可他們都不來陪你說話。你兒子說我爹娘死在秘境里了,要是我爹娘像你這樣啊,我一定會想辦法救活、救醒他們。」
講到這裡,曲永韶覺得心裡空蕩蕩的,有些難受,他摸了摸心口,覺得這裡曾被填滿,但後來又被挖空了。
正因為什麼都不知道,曲永韶變得非常多疑,雖然他本來就如此,但現在他由於缺乏各種人情世故的顧慮,神態行為都變得有些乖張。在徐絳昕的准許下,他是能見客的,不過那些客人多半來者不善,不是徐絳昕的追求者就是競爭者。
曾自以為能當上仙督夫人的孫家千金孫蓉就很鄙視曲永韶,拜訪鳳鳴山莊途中一直在罵曲永韶,可是等真的見到曲永韶時,她一個字都擠不出來,她從沒見過那麼俊美出塵的男人。
因為徐絳昕告訴曲永韶偶爾見一見外人,到時結契儀式不會那麼緊張,曲永韶就答應了。徐絳昕為了籌備婚事,也為了讓曲永韶習慣面對客人,通常不會親自在場,曲永韶會客時也只有負責端茶的侍從。
「孫娘子坐啊,你也許比我熟悉這裡,請自便。」曲永韶吃著剛剝好的花生米,半點都沒有要待客的意思,像個不懂事的孩子坐在原位,也不起來招呼人。
可是孫蓉壓根不介意,她愣愣望著那男子好一會兒,心想這個像天仙般的男子就是曲永韶么?那些無禮的態度也被她忽略了,好像天上神仙本來就該那樣淡泊的,不會特意多瞧他們凡塵一眼。
孫蓉身旁的侍女更是出神得厲害,主僕幾個都傻在門口,看得曲永韶發笑:「呵,孫娘子在瞧什麼?我臉上沾東西了?」
孫蓉回過神來,讓侍女把東西擱桌上說:「不、你的臉很乾凈,是我失態了。這是賀禮。」
孫蓉離開鳳鳴山莊后,一路上都很安靜,她的侍女們也是,見過曲永韶的人多半都是這樣的,即使肉身走遠了,魂魄也像是落在曲永韶那兒一樣。孫蓉回家見了父母親聊起曲永韶,只說了:「是個很好的人,徐少主他實在福氣。」她想,不是徐絳昕眼光好或壞,任誰見到曲永韶都會忍不住喜歡的,若再相處下去也難免心生妄念,可她卻覺得徐少主似乎配不上那曲永韶,這想法有些古怪,她也說不上是怎麼回事,因此沒有多言。
之後曲永韶也見了其他名門世家的訪客,都說是來送賀禮的,但多半是來試探曲永韶,因為其中有些都是被曲永韶教訓過的修士,不過徐絳昕並不清楚這些。曲永韶也從中打探到不少有用的消息,比如狄家的人說從前他們為了降妖而擾亂凡人民居,被他給打服了,狄氏還算厚道,並沒有因他失了修為而落井下石,反而額外送他一些固本培元、修復傷損氣脈的好葯,以及防身用具,不過也不乏來挑釁的,像是魏家少主,魏燃。
魏燃當初被曲永韶教訓得很慘,因為太丟臉而禁止知情者張揚,所以就算徐絳昕想查也查不出來,當他聽說徐仙督要結契的對象叫作曲永韶,是個凡人,當即起疑心想來一探究竟。他也做足表面工夫帶賀禮來,看到曲永韶逕自坐在院子里盪鞦韆就來了火氣,走上前咬牙道:「在下魏燃,是來祝賀的,這些賀禮我先讓人送到屋裡去,你我就在此敘敘舊吧。」
曲永韶歪頭問:「敘舊?我認識你么?」
魏燃額冒青筋:「你真的不認得我?」
一旁魏家僕從忍不住說:「我們少主親自過來祝賀,你身為準仙督夫人怎麼是這樣的待客之道呢?」
這兩天剛剛來伺候曲永韶的小ㄚ頭也是個口齒伶俐的,她說:「我們公子對誰都是這樣的,少主說公子體虛,最好常保身心舒暢,所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請魏少主見諒。」
魏燃狐疑:「你真成了凡人了?我不信。」
曲永韶坐在鞦韆上瞅他說:「隨便你信或不信吧。」
魏燃倏地捉住曲永韶的手臂將人拉起來,曲永韶蹙眉,冷冷睨他一眼,他立刻鬆手往後跳開一大步,而後回過神來,面紅耳赤的站在那兒講不出話。過去被曲永韶暴打的陰影比他以為的還深刻,那個不必掐訣念咒就毀掉他身上所有兵刃、法器的恐怖傢伙,如今淪為凡人,但依舊只要一個眼神就讓他膽寒么?
魏燃握緊了袖裡不住顫抖的手,吁了一口氣行禮拜道:「恕我一時失態了,我只是不太能接受你變成凡人,你以前那麼……」
曲永韶說:「我以前很厲害是不是?」
魏燃有點僵硬的點了點頭:「我想應該是比仙督都還厲害吧。」其實仙督也沒有要求一定是修為最高的人來當,而是最能運籌帷幄、最能平衡修真界勢力的。
曲永韶看出魏燃對自己有所畏懼,彎起一道笑弧問:「我以前對你不好是么?」
「也不算是、應該說是不打不相識吧。」魏燃覺得丟臉,不太想據實相告。
「那我們算是朋友囉?」
魏燃聽他這麼講,表情有些迷惘的抬頭迎視,看到那雙澄亮俊麗的眼眸注視過來,他的心跳得有點快,好像曲永韶這傢伙也不是那麼討厭了。
曲永韶走近魏燃說:「是朋友那就好了,我還擔心是我以前打過你呢。」
魏燃複雜的笑了下,聽曲永韶說:「因為要是我打你,肯定是你做了不好的事情啊,不過你都帶禮物來,還特地走到這裡和我聊天,我們應該就是朋友吧?謝謝你啊,到時候多喝幾杯喜酒,鳳鳴山莊的酒很不錯的。」
魏燃乾笑著,心裡怎麼忽然又有點酸澀了。他已經忘了自己本來是要挑釁、試探、找碴的,曲永韶說他們是朋友,他竟也有點當真了么?看來這個人的確是失憶了啊。
魏燃離開前,趁其他僕從都不在時,湊近曲永韶身旁小聲說:「你失憶了,就得更小心徐絳昕,他不簡單。」提醒完又退開來大聲道:「既然你平安就好,我就不打擾你了。」
伺候曲永韶的小ㄚ頭端茶水過來問:「公子,方才那魏少主說了什麼啊?」
曲永韶看向那ㄚ頭微笑道:「他說你鼻毛露出來了。」
「噯呀、討厭啦──」小ㄚ頭慌亂跑開,曲永韶笑了兩聲,又倏地沒了表情盯著她的背影。
「唉。只是見個客人,怎麼這麼累?」曲永韶收回目光,摸著自己的手指,像是什麼也沒在想,又像是若有所思。
***
常月庵,曲紅葉在靜室里打坐冥想,一束天光照在她身上,周圍有一些飄零的花葉,她已經在此閉關數個月,近日卻有些浮躁,光束里塵埃懸浮,緩緩落定,她卻出了定。
曲紅葉睜眼走出去,嘆了口氣,去瀑布附近曲槐夏常練功的地方找到她,碰巧見到曲槐夏蹲坐在一棵大樹的樹枝上看信。那是傳信的法術,信的內容會在收信者眼前顯現出來,有時是化作飛禽走獸跑到收信者面前要求收信。
曲紅葉抬頭喊:「你在看什麼呢?」
槐夏訝異看著樹下喊:「二姐怎麼這就出關啦?」
曲紅葉簡短說:「心神不寧,無法入定。」
「我看聶哥哥來信,他說江叔和大哥他們和他會合后要去鳳鳴山莊找小弟。」
曲紅葉眨了眨眼,疑問:「小弟不是跟寒墨回無名島了?」
曲槐夏跳下樹跟二姐解釋:「二姐一直閉關不知道,前陣子小弟來信說要跟寒墨來神洲,想找煉丹的材料,也會來找我們,不過他想先去澤天秘境找爹娘。本來每個月小弟都會給我們來信的,最近卻音信杳然,江叔叔和大哥他們聽說徐仙督要和一個叫曲永韶的人結契,特地傳信通知我們。」
「那人和我們小弟同名同姓?」
「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肯定出了什麼問題,大哥他們說要一塊兒去鳳鳴山莊看看。我正打算回信,還以為你在閉關就沒找你,既然你出關了,那我們一起去吧。」
曲紅葉點頭:「先將此事說給師父聽,師父會讓我們去的。」
曲槐夏嘆了口氣,抱住二姐撒嬌道:「我真擔心小弟,不過好多年沒看到其他人了,心裡又有點期待。小弟會沒事的吧?明明他跟寒墨才是道侶不是?怎麼忽然在徐家了呢?」
曲紅葉摸摸三妹的腦袋安慰:「等我們會合后再議吧,江叔叔跟大哥都在,小弟跟寒墨還有我們呢。」
即使分開多年,他們總會藉法術分享彼此修鍊心得,互報平安,就如同一家人沒有分開過那樣。曲槐夏自我安慰道:「說不定小弟他們沒事,是虛驚一場呢,那我得備好他跟寒墨的賀禮,還有江叔叔跟大哥的賀禮。我們走的時候,小弟還很小呢……不知道他變多少了。」
曲紅葉淺笑:「再怎樣變也是小弟啊。」
曲槐夏做了個怪表情,俏皮道:「那可不一定,我怕我認不出來嘛。男大十八變啊。」
「你真是……」曲紅葉被三妹給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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