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島不大,徒步不到一柱香就能進石窟,石窟里地勢是不停往上的,好在路只有一條,他們只要往上爬就好,深處非常寬敞,一座巨大的奇獸骨骸橫陳在那裡,雖然沒有海天鯤那樣巨大,但也有數丈高、十多丈長寬的體型。
「哦。」曲永韶嘆為觀止,剛要走去細察就被丁寒墨和徐絳昕同時橫臂攔下。
丁寒墨:「當心。」
徐絳昕:「慢著。」
曲永韶當即瞭然:「不必緊張,我沒那麼傻,不會去觸發劍意的。寒墨,劍靈還在么?」
丁寒墨指著骨骸那處有個藍色微光從接近地面的低處飛竄過來,鏗,在他釋出真氣形成的護身罩前撞出清脆聲響。那是一隻成人手指粗的蛇,通體深黑透出藍光,雙目艷紅,吐著紫黑蛇信。丁寒墨看曲永韶緊盯劍靈就問:「喜歡么?捉來養?」
曲永韶失笑:「怎麼這樣問啊?」
丁寒墨說:「你覺得他可愛。」
徐絳昕眼看那二者逕自聊起來,又開始無視他,他插話道:「不過劍靈和劍的本體同生死,要帶上其他碎片重鑄才行。這劍靈出現了,眼下如何處置?」
曲永韶這才轉頭看向徐絳昕,客氣詢問:「仙督您有本命劍了,應該不稀罕這個瀕死的小傢伙,我能不能收了他?」
徐絳昕心悅於他,豈會不允,他溫柔笑應:「當然可以,只是怕他有危險。」
「不怕,寒墨幫我收了他吧。」
丁寒墨的真氣罩反過來將那劍靈圍住,透著藍光的小蛇緊張得胡亂衝撞,透出藍色光暈的蛇落到他手心上,他微啟唇開始說著其他兩人都聽不懂的話,發出凡人難以發出的聲音。
曲永韶知道丁寒墨能和龍蛇族類交流,或是與許多奇獸溝通,不過他並沒有要和徐仙督解釋的意思。
劍靈聽了丁寒墨的話就冷靜下來,把自己盤好休息,丁寒墨問曲永韶說:「他太虛弱,已經聽不懂人言,不過我能幫你轉達,你想問他什麼?」
曲永韶說:「就問那劍的碎片上紅色的蕈是什麼,有沒有解毒的東西在附近?」
丁寒墨問那劍靈,劍靈豎起腦袋聽完,吐了吐蛇信,旁人根本聽不到劍靈有沒有講什麼,但是丁寒墨專心聆聽片刻后就回覆曲永韶說:「他說毒蕈是古劍主人刻意煉出來的,為了保護他和劍,等待有緣者能將他重鑄、修復,有緣者鑄成劍就自然毒解,會被毒死的人自然不是有緣者。所以此毒算是無解,不過若將元丹化盡,毒也能解開,否則此毒會蝕盡元靈,心神潰散,留著一條命當凡人也未必不好。」
曲永韶和徐絳昕聽到這裡都不禁用餘光掃視周圍有沒有那種毒蕈,生怕沾染上了,仙途也就此斷絕。丁寒墨卻不擔心這個,還帶著很淡的笑意和劍靈聊幾句,解除真氣罩之後,劍靈親暱的繞在他指間蹭了蹭才溜進他袖子里,他跟曲永韶說:「劍靈如今像普通小蛇,沒什麼危害,有我看著,你不用擔心。」
曲永韶看他袖子問:「你把他收在身上?」
丁寒墨變出一隻筆給他看,筆桿上有一道深藍色蛇形紋纏繞,他說:「暫時讓他住在我的畫筆上了。」
徐絳昕驚詫道:「怎麼可能,劍靈是離不開劍的本體,你怎麼……」
丁寒墨難得看向徐絳昕,平淡解釋道:「這不僅是筆,也是劍。雖然不是他原來那個,一會兒連同其他碎片也收起來就好,他不會有事。」
徐絳昕不敢置信,那枝筆怎麼看怎麼普通,這灰眼的傢伙居然隨意把劍靈收到筆桿上了,他忍不住好奇問:「你究竟是何族?」
丁寒墨把筆收好,淡漠敷衍道:「你問過了,我也回答過了。」
曲永韶看得出丁寒墨沒興趣應付徐絳昕,也不希望徐絳昕過於探究這些,於是接著問:「徐仙督,既然調查過怪毒的事,也知道解毒辦法僅此一個,你就謹慎考慮考慮吧。我跟寒墨把古劍碎片收了,你不介意吧?」
徐絳昕垂眼,有些落寞扯了下嘴角說:「無妨,其他碎片也幫不了家父,隨你們收去吧。接下來就是找尋令尊令堂的下落了。得先離開這片沼澤,他們遇難的地方是一座大雪山,當初散修們圍攻我和父親,我們一路逃去那裡才遇上你的父母親。」
曲永韶拱手一拜:「那就有勞你一會兒帶路了。」
他們離開石窟和沼澤就朝雪山的方向飛,曲永韶回望一眼,看到沼澤林的水慢慢淹上來,大概很快就不會看見浮島了,他們來得是時候,走得也真是巧。
徐絳昕帶他們到雪山的山腳下說:「從這裡開始就無法施展靈力,多半法術也使不上了。我們得往上爬,入山以前我先施展涵光鏡,請二位為我護法。」
曲永韶一口答應:「沒問題。」
徐絳昕抬手一揮,涵光鏡像一輪明月般出現在空中,但是旁人瞧不清光暈里有什麼,只有它的主人能看見它映照出的內容。他凝神施術,須臾后就收起法寶說:「永韶,你不要太難過,他們……」
曲永韶一聽這開頭就默默倒抽一口氣,強行鎮定下來,求助似的去撈丁寒墨的手,丁寒墨也很快握住他,他垂眼低聲問:「他們都不在了么?」
徐絳昕看到他們交握的手,藏歛陰冷的眼神搖頭回應:「不過,屍身完好,我們也許能帶他們離開這裡。」
曲永韶紅了雙眼,但並未落淚,他閉眼緩了一會兒才回道:「好。怎麼說都該帶他們回家,哥哥姐姐們能見他們最後一面也是好的。」
入雪山後勉強還能從儲物法器取用物品,但靈力無法外放,這雪山上的寒氣、霜雪全都帶著靈氣,比一般的風雪更危險,他們幾個也只能將靈力留存體內當作防禦。曲永韶生得清雅俊逸,但體魄上也不是毫無鍛鍊,只是碰上這種處境也實在難熬,他們的眉睫、頭髮都凝出白霜,即使帶了上好的法衣也無法全然阻隔這種寒氣。
曲永韶心裡還在為雙親的事哀傷,手腳僵冷也不怎麼在意,若不是徐絳昕帶路,他其實是走在最前的,此時由丁寒墨墊后。這秘境並無晝夜之分,他們走了近六個時辰,徐絳昕說:「雖然還有一小段路,可是再過不久可能有風暴,我們得趕緊找地方躲避。」
於是他們三個決定避難跟休息,尋了一處能避風的地勢搭起帳篷躲著,帳篷內看起來比外觀還寬敞,徐絳昕趕緊生火取暖,丁寒墨則替曲永韶攝走身上所有的寒氣。
「等風暴過去再上路,先睡吧。」徐絳昕有些睏乏,火爐周圍鋪有氈毯,他說完就隨意躺在附近假寐。
丁寒墨也讓曲永韶躺下睡覺,自己則坐在一旁閉目養神。
半個時辰后徐絳昕悄然睜眼,隔著爐火看向不遠處曲永韶睡著的側顏,再闔眼暗自享受這份獨屬於他的靜謐與幸福,倘若丁寒墨不在就好了,這一切會更美好。
風暴終於在三個時辰后平息,徐絳昕聽曲永韶開心歡呼的聲音猛地醒來,帳篷里無人,他竟會在外面並且有別人的情形下睡著?若只有曲永韶也就罷了,但他對那丁寒墨如此沒防備么?他被自己鬆懈到這地步嚇出一些冷汗,但眼下這不是最重要的。他走出帳篷,放眼望去開滿淺藍色重瓣小花,飄著淡淡寒霧,無論清淡的花香或霧裡都有靈氣。
曲永韶正開心的對丁寒墨解釋說:「這就是我們正好缺的一樣稀有材料,本來以為還得去極寒之地花個幾年才能弄到,沒想到在這裡睡一晚就有啦,而且好多好多啊。這是煉丹的好材料!」
丁寒墨說:「我幫你採。」
曲永韶立刻拿出道具挖採,邊叮囑道:「要連根還有土都挖起來,不能弄死了,一旦離土或根部傷損太嚴重就沒效了。啊,仙督你醒啦?」
徐絳昕雖然也跟曲永韶講過不必這麼見外喊他仙督,但對方並沒有要改口的意思,他走近他們問:「這種花草能做什麼?」
曲永韶回答:「能煉出大乘金丹的材料。」
徐絳昕頗訝異他這麼大方解惑,提醒道:「永韶你對人似乎缺乏戒心,就這麼告訴我沒關係么?」而且瞧那個丁寒墨也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這兩個傢伙都不拿他當一回事?還是說真的太相信他了?
曲永韶採好幾株需要的花草說:「我有戒心的,不過這個說出去也無妨,因為煉得出大乘金丹的人不多,能煉也未必煉得成。」
徐絳昕想了下又問:「我從沒聽過有大乘金丹這種葯?」
「有化神金丹,自然也有大乘金丹囉。」
徐絳昕微微蹙眉,結嬰只是另一個修真的開始,在那之後還要經過化神、煉虛、合體、大乘,最後飛升為真仙,他疑惑道:「都已經要步入大乘期還需丹藥么?」
曲永韶收好材料起身笑應:「自然需要,一般以為大能們厲害得很,哪需要服丹藥,但其實是更需要丹藥相輔的。不過近百年來的大能不是早已飛升,就是傳說隱居閉關,不然就是從頭到尾沒出現過的,所以多數修士不清楚這些吧。」
徐絳昕淺笑:「說得好像你就認識什麼大能或飛升過的人。」
曲永韶淺笑敷衍,他心想自己也算認識兩位吧,恰好就是丁寒墨的父母,但他也想對他人吐露太多。
徐絳昕不曉得曲永韶的確有所防備,態度也有保留,繼續關心道:「那麼逆天的丹藥也不好煉製吧,會不會有什麼危險?」
曲永韶說:「凡事都有代價的,不過我也沒真的煉過這種葯,八成會失敗吧。以我的修為,一旦能煉成大乘金丹,那我也算是步入了大乘期啦。也就是說,我要是敢煉這東西,丹劫等著我呢,哈哈哈哈。」
徐絳昕也跟著笑了幾聲,他雖不是丹修,這些他也懂,想來曲永韶在短期內都不可能煉那大乘金丹,那些花草八成是要拿回去賣的吧。況且那種葯不是什麼葯爐都能用的,他問:「據我所知,那樣逆天的丹藥無法用尋常葯爐來煉製,那種葯爐想必也是極為罕有的法寶吧?」
「原來你也懂啊?」曲永韶眼睛一亮,忍不住多聊兩句:「要給你的那顆丹藥就已經很逆天啦,那種就得用紫金小葯爐來煉,是江叔叔才做得出來的葯爐,煉出成功的兩、三顆爐子就差不多廢了。如果是拿來煉大乘金丹,絕對是只能廢爐了,不過這金丹比紫金小葯爐更難得,也沒辦法。況且廢爐還有機會回收再造,也不是太浪費啦。不過我手邊已經沒有紫金小葯爐了。」
「嗯……」徐絳昕沉吟半晌才想到了什麼,訝問:「這麼說來,你如今修為已是化神期么?」
曲永韶微微偏頭睞向身旁丁寒墨,再迎視徐絳昕錯愕的表情,有種惡作劇的爽快感,他勾起嘴角含糊敷衍:「這個嘛……呵呵。」
徐絳昕愣住,對方沒說是不是化神期,但至少是化神期以上的修為。曲永韶拍拍他的肩說走吧,他點頭帶路,走在前頭的他神情冷然,默默梳理紛亂的雜念。
收拾帳篷三人繼續上路,不到一頓飯的工夫徐絳昕就讓他們停下,他們站在白茫茫的世界里,除了冰雪以外什麼都看不到,但徐絳昕稍微抬起右手,華星劍就出現在他手中,他一揮長劍把前方積雪震落,藏在冰雪下寬約四、五尺的冰隙就顯露出來。
曲永韶準備了繩索和攀冰的工具,他拿出來說:「我們三個人綁在一起,我下去──」
「我下去。」徐絳昕說:「我已經用涵光鏡看過了,能很快找到他們。到時再將他們收進儲物法器就好,你們在上頭接應我。」
曲永韶有些猶豫:「可是下去難免有危險的,那是我爹娘,還是我自己去吧。」
徐絳昕堅決不同意,還叫丁寒墨勸曲永韶,最後決定由他下去找屍體。徐絳昕慢慢下降至冰層深淵,這裡的冰體透藍,大概是萬年冰層,曲永韶帶的繩索也是件法寶,能隨使用者的意思不停延伸,不知過了多久徐絳昕爬上來,朝曲永韶拋出一個彩色發亮的東西。
「這什麼?」曲永韶接住它,是一顆琉璃珠,細看好像珠子里有人。
徐絳昕說:「我把你父母收到那珠子里了。」
曲永韶小心翼翼收好琉璃珠,對正在解開繩所的徐絳昕感激道:「謝謝你幫我找到他們,我、我不會忘記今日的,對啦,這是約定好的丹藥,你現在就收下吧。」
「好,不急。」徐絳昕著實是累了,他接過曲永韶遞來的糖袋笑了下,他說:「下山時先沿著冰隙走一段路。」
曲永韶跟丁寒墨都來沒過這裡,和來時一樣跟著徐絳昕移動,加上之前徐絳昕親自下去深淵,他們對徐絳昕的戒心也沒有之前重。曲永韶忍不住拿出琉璃珠看了又看,雖然不太清楚,但應該是爹娘的樣子,他平撫心情後走去找徐絳昕說話。
「仙督人真好,比我想的好,真的多謝你啦。」
徐絳昕淺笑:「覺得我好,那你跟我單獨聊一會兒?」
曲永韶回頭看了丁寒墨一眼,覺得也無不可,就讓徐絳昕在彼此間設了禁制,他問:「你要聊什麼呢?」
徐絳昕說:「如果是我先遇上你,你有沒有可能會喜歡我?」
「不會吧。再說你本來就是先遇上我的,那會兒寒墨還沒出世。不過你看起來沒有喜歡我,我也沒有喜歡你啊。」
徐絳昕苦笑:「不,我記得我們初見面那時,我們都還小,我並不知道男子之間也能結契、能在一起,也因為年幼,不清楚自己的心,後來才發覺我從第一眼就喜歡你了。你對我連一點點喜歡都沒有過?」
曲永韶沒什麼表情和情緒,平靜跟他說:「可你並不真正瞭解我,或許我沒了這皮相,你再來認識我,也只覺得我無趣甚至厭煩吧。不過不管怎樣,我都只喜歡丁寒墨,也想一直喜歡下去,長長久久和他互相喜歡。而我無法分出一丁半點這種喜歡給你,因為那樣丁寒墨會傷心,他傷心我也傷心。我絕不做任何會讓他難過的事。」
「若有來生呢?你願意么?」
曲永韶蹙眉,困惑道:「自然是不願意啊。我今生只喜歡他,又怎麼可能在今生給你任何承諾?」
話音未落,曲永韶餘光見到冷光閃過身旁,徐絳昕倏然揮劍刺中丁寒墨胸口,再蓄勁出掌隔空將其擊落冰隙。
「寒墨!」丁寒墨措手不及墜入冰隙,曲永韶也要跟著跳下去,卻被徐絳昕抓著后領拽回來,深淵傳出獸類的咆哮聲,但很快就消逝在寒風中。
徐絳昕迅雷不及掩耳的手刀劈中曲永韶後頸,後者驚愕瞪眼:「你為何──」
一蓬白煙飛散開來,徐絳昕抬手掩住口鼻等曲永韶被那迷煙弄暈,再凌空對曲永韶施下禁制令其動彈不得,這才安心走過去把人抱起來,淺淺一笑說:「本來備好的葯可迷不倒化神期的人,所以在底下重新把藥劑調得更重些。你安心睡吧。你是很有天賦的丹修,不過太自負了,雖然我不是丹修,可也有辦法弄到連你也難防範的東西。」
昏迷的曲永韶聽不到那些話,他的手往外垂下,攢著的琉璃珠掉落,那珠子也不是真正的儲物法器,只是徐絳昕拿來訛他們的普通珠子,被收在其中的東西也自然而然跑了出來,卻不是曲家夫婦的屍首,只是兩張隨意剪成的紙人。原來打從一開始徐絳昕就無意幫曲永韶尋親,只是想在這一路上伺機拆散曲永韶和丁寒墨而已。
光是這樣還不夠,徐絳昕帶曲永韶回鳳鳴山莊,拿古劍碎片走向不省人事的曲永韶喃喃低語:「從今往後,我會照顧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