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發 - 古木新花年年發、貳陸 (2/2)

江煥生說:「曲兄何必跟我客氣,診金還是得給的,曲兄的忙我一定幫。」
曲桓陵笑說:「你就不怕這麼講完,我讓你去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你不會,所以我才這麼講。曲家有何事要我幫忙?」
「是這樣的……」曲桓陵和蘇惠詩的修鍊也遇上了瓶頸,他們夫妻這一趟來神洲還想去某個應該已經開啟的秘境探訪,找尋他們需要用到的天材地寶,但孩子們都還小,得有人看顧,於是想到了江煥生。他說完這些,訕訕然道:「明知你也事務繁忙,還得帶徒弟,我們一下子要你帶四個孩子也實在是對不住,這……」
江煥生微笑搖頭說:「怎麼會麻煩,我也不忙,況且青陽和紅葉都已經長大懂事,他們都會幫我的。曲兄你和蘇姐就放心吧,我會顧好他們等你們回來。」
曲青陽也是一早才知道父母要他們暫宿江煥生這裡,他把弟妹們都喊醒,一塊兒吃過早飯再給父母送行。
蘇惠詩抱了每個孩子,跟他們說:「不必太擔心,這次去的地方沒那麼危險,就是遠了點,最多一個半月能回來的,我們會儘快趕回來。而且我們也不好讓你們一直叨擾江叔叔啊。」
江煥生笑了下:「他們這麼可愛,住多久都歡迎,我打算再建一間屋子,將來你們來訪就不必兩、三人擠一張床啦。」
曲永韶只知道爹娘要去有點遠的地方,好像還有些危險,可是他們答應要很快回來,於是他上前抱了爹的大腿,再抱娘的手說:「要花花,漂亮的花。」他想拿來放在竹籃里,也許丁寒墨一高興就破殼而出了。
曲桓陵和蘇惠詩微笑互望,前者道:「我們永韶在討禮物啦。」
蘇惠詩彎身親了下么兒的額頭,抱了下說:「為娘會採很多花回來,你和寒墨就等著吧。」
曲青陽拿眼尾偷瞄江煥生,暗自高興能因此多留在這裡一陣子。曲紅葉淡淡的向父母告別,只有仔細看才瞧得出她眼裡微有淚光,也是不捨和父母分開這麼久。曲槐夏和大哥一樣暗自竊喜,想到能天天找聶坤玩就高興。
曲永韶成天提著小竹籃守著金蛋,常常望著父母飛遠的天空看,大概也是認真在等待他們帶禮物回來。
然而一個半月過去了,曲桓陵和蘇惠詩都沒有回來,江煥生安慰他們再等等看,並且去和相識的修士們打探消息,費了些靈石和材料奔波了數日才得知近來一則傳聞,某個剛開啟的秘境之中有一夥散修聯合向某世家謀奪寶物,混亂的鬥法導致秘境提前關閉,許多修士下落不明。
江煥生得知此事尚未明朗,不敢輕易讓孩子們知情,只好想方設法轉移他們的注意。曲家的孩子們也隱約察覺事態有變,曲青陽雖不明緣由,但還是幫江煥生安撫弟妹們,江煥生把打聽到的事透露給曲青陽知道,並安慰曲青陽說:「尚未有消息,也許是虛驚一場。」
曲青陽不想讓他操心,故作鎮定:「我明白,我不會亂想,只是還得想辦法再哄一哄我弟妹們。」
曲永韶已經會看日子了,天天數日子,天天問哥哥姐姐為何父母還沒回來接他們,直到他整整等了三個月,等到天氣都變好熱了,天空有幾個人抬了一頂轎子飛下來。那日他穿著娘親買給自己的新衣裳,水藍色的衣袍,抱著他的小竹籃坐在工坊外面發獃,看到叫趙穎芳的婦人和那個穿紅衣的哥哥走出轎子朝他走來。
趙穎芳牽著兒子的手來到曲永韶面前,她一臉的悲憫同情,美目泛淚說:「好孩子,你怎麼坐在這兒?」
曲永韶仰起小臉答:「等爹和娘,給我採漂亮花草。」
「他們……」趙穎芳哽咽得說不出話,拿起帕子拭淚,一旁少年代她說道:「你爹娘恐怕回不來了。」
「昕兒!」
徐絳昕朝曲永韶伸手道:「你早晚要知道真相的。他們在秘境遭劫,回不來了。我們是來接你們的。」
曲永韶烏黑的眸子盯著他們,深黑的眼瞳好像映不出任何人,像是能吸走光亮,也教人讀不出他的情緒,他提著竹籃站起來,恍若未聞轉身走進工坊,在工坊里傳出孩子的尖叫聲。
「哥哥有壞人,江叔叔救命!姐姐救命──」
***
儘管曲永韶難以接受別人告訴他父母生死不明,不過這件事似乎是真的。他記得那天江煥生和大哥請趙穎芳他們坐下來好好的描述事情經過,他躲在門口聽,姐姐們也都在那裡聽著,工坊里很安靜,只有徐絳昕平穩敘事的聲音,還有趙穎芳不時發出的啜泣聲。
曲家的孩子們都很安靜,江煥生雖然仍是平靜的,但也沒了平日的笑意,連聶坤都很沉默,他們誰也沒想到曲家會遭逢劇變。
趙穎芳說:「都是為了救我夫君和兒子才會那樣,我們已經儘力找了,可是、可是沒有半點收穫,夫君說秘境之中到處都是冰天雪地,他們二人又落入了深不可測的冰隙之中,恐怕……我實在無顏來見恩人的孩子們,但還是必須要來。我知道恩人有四個孩子,令人到處打聽才曉得應該是來到這裡,所以想接他們到回徐家,徐家一定會好好善待他們。我、我一定將他們視如己出,江師傅說呢?」
「我也不會丟下他們四個不管,但我怎麼想並不重要,還得看孩子們是怎麼想的。」江煥生看向坐在一旁的曲青陽,曲青陽知道小弟躲在門口那兒,朝二妹使了眼色讓她看好小弟,等曲紅葉把弟弟帶過來以後,曲青陽說:「我替爹娘謝過趙女俠的好意,只是我們不會到徐家,我會好好照顧弟妹,夫人不必為我們操心。」
站在母親身旁的徐絳昕覺得曲青陽他們不識好歹,又瞄了眼怯怯躲在姐姐身旁的曲永韶,忍不住插話說:「你們雖然跟著父母修行,但也不是有實力和人脈的修士,若在凡人地界生活總會遇上不少麻煩。這鐶襄城的官吏皆知江師傅其實是位修士,我們徐家在這裡也有產業,因此這兒的官府從不為難,可你們不落戶籍就難以討生活,落了戶籍想當凡人,這日子也難過,還得被官府管著,倒不如和我們回去,上學修鍊兩不誤,也不必擔心衣食生活那些俗世困擾。就算將來女子出嫁也能尋一門好親事……」
曲槐夏性子烈,聽那小子大放厥詞本想回嘴幾句,被曲紅葉拉著手攔下了。
趙穎芳朝兒子睨了一眼,制止他再講下去,紅著雙眼朝他們低頭賠不是:「小犬也是擔心你們,話說得太急,並不是有意惹你們不快,望諸位見諒,我、我方才所言句句真心,但也明白你們無法太快下決定,這畢竟是大事。不要緊的,明日我再來,後天也來,你們慢慢考慮,我也能陪一陪你們。」
曲青陽神色淡漠聽完這些話,心中雖然不快,卻也不想直接拂了徐家的臉面,他疏離客氣的回應:「徐夫人不必如此,爹娘他們救助無數人,也不是為了要什麼回報,況且問診施藥也都確實收了診金跟葯錢,徐家不必做到這樣。在下也不是孩子了,弟妹也都懂事,不需要我太操心。我們並不想叨擾徐家,在此就謝過徐夫人,這份好意我們心領了。」
「可是……」趙穎芳還想再勸,江煥生也替曲青陽送客。
趙穎芳在回程的轎子上和兒子抱怨:「方才你不該講那些話,說不定他們就會和我們走了。」
徐絳昕想起那曲永韶躲著他們的樣子,淡然道:「就算我什麼也不講,他們也不會和我們走。我們家也未必真的能好好看顧孩子。」
「你這孩子說什麼呢?徐家那麼多僕役,怎可能連幾個小孩都顧不好,再說你一個人也沒什麼玩伴,難道就不想要有其他兄弟姐妹?我也是覺得曲家孩子很好才想接過來的,算了,都是為娘將你慣成這樣,你總是不懂我的苦心。」
徐絳昕沒再回嘴,他知道趙穎芳自幼就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在趙家有親族上下呵護著,嫁到徐家又有父親他們寵著,雖然也和修真界其他家族往來,見過不少世面,但總是不會設想太多,因為從來都不需要她為人設想。這件事就此揭過也罷。
徐家人離開工坊后,曲槐夏立刻發火:「那個徐家的小子扯什麼狗屁東西,曲家的婚嫁才輪不到他插嘴,管那麼多幹什麼,氣死我了!」她罵到哭出來,曲紅葉抱著她一起哭,安慰她說:「沒事了,不必理會他們。」
曲青陽抱起小弟安撫道:「永韶別怕,哥哥姐姐都一直陪著你的。」
「嗚。」曲永韶難得憋著不哭,扁嘴含糊說:「爹跟娘呢?」
曲青陽忽然不曉得該怎麼哄小弟才好,因為他知道曲永韶其實很敏銳,不能隨便胡謅理由亂鬨。曲永韶把小臉埋到大哥身前蹭了蹭,小聲問:「他們回不來了么?」
「嗯。」曲青陽聽到自己聲音哽咽低啞,好像再和小弟多說一個字,自己也會失態。
江煥生看向聶坤溫和的說:「這裡沒你的事,你先去忙吧。我去炊飯,炒幾個菜,大家先吃飽了再說。」
曲青陽垂眼道:「多謝江叔叔。」
江煥生拍拍他的肩,和徒弟各自走開了,讓曲家人自己靜一會兒,發洩情緒也好。
日子總是得過下去的,江煥生提議要收留他們,多跑幾趟官府,往後也不必勉強他們落戶籍,要跟著他在山腳下修鍊都行。曲青陽和弟妹們談過,他們也沒別的打算,又明白自己沒有能力去秘境找父母的下落,回到無名島其實也有渡海的風險,於是決定就跟著江煥生住了。
江煥生帶著他們在山腳蓋了間新屋,替小孩買了童蒙書和玩具,添置傢具,曲青陽他們一有空也會到工坊幫忙,很快就迎來第一個中秋節。
修鍊之人未必會像凡人那樣過節,江煥生自己就是這樣,不過為了曲青陽他們,他還是準備了一桌比平日還要豐盛的飯菜,大家邊吃邊聊。
江煥生問:「永韶可有想過要去學堂念書,交些朋友?我認識一位張員外,他辦的學堂很不錯,不少孩子都能去那裡聽學。」
曲永韶搖頭:「我不想。」
曲紅葉說:「小弟他還不想離開我們,也不放心丁寒墨。」
曲槐夏聽了好笑,故意跟小弟講:「丁寒墨還在蛋里呢,要是它真的一百年都不出來,你難道要守著他一百年么?」
曲永韶扁嘴睨視三姐,倔強回嘴:「我守他,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
曲紅葉摸摸小弟的頭,無奈又寵溺的微笑:「凡人活不了那麼久的。」
「扯遠了吧。」曲青陽失笑,和對面的江煥生目光相接,含蓄微笑道:「江叔叔不必擔心,平日里我和妹妹們都會教小弟讀書識字,也會陪著他,不要緊的。要是到了外面上學,我還得擔心他是不是受欺負,多謝江叔叔設想到這些,要是我們有什麼事會再和你商量的。」
江煥生點頭:「那好吧。你的顧慮也對,永韶生得可愛,你把他護得跟眼珠子似的,還是不勉強你們分開了。」
曲青陽輕笑幾聲:「江叔叔你居然調侃我。」
曲槐夏看大哥跟江叔叔有說有笑,半點也沒有在外人面前那樣的冷淡孤傲,她想大哥肯定是非常喜歡江叔叔的,她也喜歡江叔叔和聶坤呢。她一低頭看到自己盤子里有一小堆蟹肉,轉頭看向聶坤,聶坤正拿著挖蟹肉的道具對她靦腆微笑說:「我記得你說喜歡吃這種河蟹,我很會掏蟹肉的,這些你嘗嘗看。」
曲槐夏朝他笑了下,歡喜道:「聶哥哥真好,我們一起吃吧。」
曲永韶也被紅葉餵飽了,滿嘴油光,雖然吃飽很開心,不過誰都沒提起曲桓陵和蘇惠詩,讓他覺得很寂寞。他忽然說:「我想念爹和娘了。」
曲紅葉愣住,抱住小弟忍著想哭的衝動。
曲青陽不想壞了氣氛,可惜了江煥生的好意,他壓抑思親之情走去抱起小弟問:「你吃飽了?」
曲永韶點頭。曲青陽哄他說:「睏不睏?大哥唱歌給你聽?講故事哄你睡?睡著能做夢,夢裡就能見到想見的人了。」
曲永韶想了想,看了眼三姐說:「怪不得槐夏都睡好晚啊。」
曲槐夏紅了臉喊:「臭小弟,我哪有睡得晚啊,只不過偶爾一、兩次稍微晚起而已。」
他們又被曲永韶逗笑,這頓飯菜吃得圓滿開心,夜漸深,江煥生也讓孩子們都去睡,再獨自回房念經,默默為故友們祈福。
次日清晨曲永韶賴床了,抱著金蛋不肯起床,曲青陽也不忍心吵醒他,留了顆包子就出門去了。紫煙工坊不是每日都很忙,曲青陽和妹妹們仍不忘平日的課業和修鍊,江煥生空間時也會指點一二。
曲永韶在中秋夜睡得很好,他不記得自己有做什麼夢,只覺得渾身都暖暖的,並不曉得金蛋開始變成白煙,煙霧裡閃爍光亮。他躺了很久才睜開眼,醒來時看到一張非常可愛的小臉,乍看以為自己還在夢中,於是仔細打量對方,那張可愛的臉沒什麼表情,柔灰色的眼眸里映著他自己的樣子,對方烏黑的頭髮不長卻軟軟的服貼額頭和鬢頰。
他和那雙灰眸互看了會兒,想起了金蛋,心中一驚驀然坐起來,本該被一塊青色花布包裹的金蛋不見了,剩下那塊布,床上多了一個小男孩抱著他睡,隨著他的動作彼此分開來,小男孩光著身子坐在床上呆望著他。
「你是丁寒墨?」曲永韶不禁這麼猜想。
灰眸的男童點頭,應該是聽得懂人話,曲永韶再次確認:「你從金蛋里破殼而出?真的?有什麼、有什麼證據?」他怎麼想也想不出男孩是怎樣從那麼小的金蛋蹦出來,好大的弟弟啊。
男童面無表情望著曲永韶,頰邊和手腳浮現青鱗,鱗片隱約透出銀亮的光澤,接著鱗片消失后又冒出一雙雪白狐耳,以及身後的白狐尾。
「嘩啊。」曲永韶發出讚嘆,拍拍手叫道:「你好厲害啊!變來變去的。」不過這個男童的身形看起來好像比他大啊?
「咳。」曲永韶學大人們那樣清了下嗓,丁寒墨一瞬不瞬的盯著他,好像有點呆,他拍拍自己胸膛說:「我是曲永韶,你是我弟弟,丁寒墨。」他迅速描了眼男童的腿間,跟自己一樣有那團肉,是個弟弟沒錯!
丁寒墨乖巧喚了聲:「弟弟。」
「呃、不對,你是我弟弟,所以你要喊我哥哥。喊一聲看看,哥哥。」曲永韶無比認真的教他。
丁寒墨剛破殼出世,雖然聽得懂人言,但也還很懵懂,只覺得眼前的男童像個小雪團,漂亮又可愛,要他喊什麼都沒關係,於是他乖乖的喊:「哥哥。」
曲永韶一臉感動開心,路過外面的曲槐夏聽到動靜就進來看,見到丁寒墨也嚇一跳,隨後聽曲永韶解釋這是丁寒墨,剛破殼的弟弟,曲槐夏拿起棉被蓋到丁寒墨身上說:「你把衣服借他吧,他光著屁股要著涼的。你不是要當寒墨的哥哥么?那就得學會照顧他。」
曲永韶認同三姐講的,認真應了聲:「喔。」他下床打開衣箱,拿了套自己的衣服給丁寒墨,和三姐一起手忙腳亂幫丁寒墨穿衣服。
曲槐夏皺眉審視丁寒墨說:「你的衣服對他來說太小了,都綳著了。」
曲永韶不滿,假裝沒這回事,聽三姐問丁寒墨餓不餓,他急欲表現,挺身揭開衣襟喊:「寒墨,喝奶?」
丁寒墨沒什麼情緒的看曲永韶朝他坦露胸口,曲槐夏撐著一旁桌子捧腹大笑:「男的哪有奶啊,傻小弟。」
曲永韶紅了耳尖,攏好衣襟故作淡定:「我知道啊。開玩笑嘛。寒墨,桌上有包子,吃么?」
丁寒墨點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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