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發 - 古木新花年年發、貳 (1/2)

水榭里一名火紅勁裝的美人抱臂憑欄,眺望湖水對面燈火煌煌的長廊彼方,在長廊上往來者皆提著螢星礦所製的燈籠,她百無聊賴看了會兒,垂眼凝視手中一串手鍊。
那串鍊子原本只有一顆貼金的銀杏果核,瞧不出來有多舊了,她後來又再兩端串上精細的銀葉裝飾,有些孩子會撿銀杏果核鑽孔吹著玩,她也將之鑽孔,無聊就拿出來吹幾聲。
有點尖細的聲音引來滿園子找人的侍女,她喘噓噓跑來,擦著額角薄汗道:「蘊春娘子怎麼跑到這樣遠的地方來,可苦了我找大半天,呼,呂洲來了兩家人,都是貴客,老爺早已設宴款待,不過那兩家似乎都有意提親,送了不少禮來,老爺要您趕緊更衣過去露個臉。」
紅衣美人挑眉:「我過去露臉豈不是讓他們爭得更凶?」
侍女緩過氣來,提著螢星礦的燈一照,看到梅蘊春仍一身男裝又抽了一口氣說:「還請娘子隨我去更衣。」
「不換,我就喜歡這樣。」梅蘊春神色和語氣一樣冷淡,嗓音較為沉啞一些,生得俊俏又身形頎長,不少女子就算知道她是女兒身也仍是芳心暗許。她是梅家老爺的獨生女,從小就喜歡著男裝,換上女裝的次數屈指可數。
侍女拿她沒輒,為難道:「那就請您趕緊到宴會上幫老爺應付客人吧。」
「知道了,你先去忙,我一會兒就過去。」
侍女看她還慢條斯理將一串手鍊收好,也覺得自己說不動她,只能搖頭嘆氣離開。梅蘊春抬手順了順鬢髮,頭也不回出聲喊:「還躲著做什麼?是蘭家的孩子吧?我都聞出來了,還不現身么?」
附近樹叢里爬出一個七歲女童,腦袋兩側束著童髻,是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她心虛抿嘴,抓皺了自己的袖擺怯怯說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闖進來這裡,我本來和家人逛集市,走散了。」
梅蘊春輕哼,走去蹲到女童面前說:「市集離我家隔了兩條大街,你跑這麼遠?不過也真巧,這裡沒有圍牆,只有許多樹叢,這才讓你鑽了進來。」
女童慌亂瞥了眼俊俏的「大哥哥」羞窘臉紅,抖著嗓音回話:「我是真的不小心,弟弟妹妹亂跑,我幫竹秋姐姐找他們,哥哥去找貪吃弟弟,妹妹們在吵架,亂成一團,我想自掏腰包買個小玩意兒哄她們,然後就來了一大群味道奇怪的傢伙,他們的隊伍過大街就將我們衝散了。」
梅蘊春挑眉:「氣味不同啊,大概是呂洲來的,那裡又叫獸界,住了很多獸族和羽族,味道自然和我們不同。今天城裡大戶都合辦了流水席,我們梅家自己還要應付呂洲的賓客,另外邀了蘭家的家主,既然你是蘭家的孩子就和我一塊兒過去。」
「多謝大哥哥!蘭家的家主是我爹。」這女童就是蘭熙雯。
梅蘊春牽好女童說:「我不是什麼大哥哥,我叫梅蘊春。你在蘭家排行?」
蘭熙雯有點不情願的豎起二指回答:「我上面只有一個大哥,我是第二。」
「那就叫你蘭小二。你喊我蘊春就行了。」
「蘊春姐姐。」蘭熙雯握緊姐姐的手,隨之前往宴會場所。
***
蘭家的侍女、僕人將各自院里的小郎君、小娘子帶回去,竹秋也帶蘭虹月回府並叮囑說:「虹月,跑了一天都累了吧,一會兒你回屋歇下,不必擔心,我這就回頭再去找熙雯。」
蘭虹月看竹秋臉色並不好,當下乖乖答應,卻在竹秋離開不久,他立刻回房把平常煉好的符紙和小道具都收拾進隨身的小包里,並在腿上貼了張符念出方位,那符有縮地成寸之效,他化作疾風回到方才的市集大街上。他多少也是擔心妹妹蘭熙雯的下落,而且也不希望竹秋被母親責怪。
竹秋和其他侍女、僕人都是為了修鍊才來到蘭家,因為像他們這樣的大家族較有底蘊,祖輩也不乏修鍊有成者,甚至有飛升上界的,因此不只明瀾谷,其他地方未成氣候的精怪也會跑來他們這樣的大家族謀求職務,一來是獲得庇護,二來是方便取得修鍊的材料,彼此雖是主僕相稱,但都依照契約相處,若時限一到覺得合不來就會各自散了。
不過獨自修鍊總是艱苦而危險,多數精怪還是會尋求能倚靠的勢力。
竹秋原先也是明瀾谷的名門出身,只是數百年前妖魔入侵這裡,戰亂中有許多大家族沒落,竹秋家亦是如此,這段過往曾被竹秋當成故事講出來,蘭虹月卻清楚知道那都是竹秋的過去。
市集大街上味道複雜,好在蘭熙雯身上的香氣較濃而獨特,雖然平常家人讓妹妹戴上能收歛香氣的飾品,不過蘭虹月為了尋找妹妹也有準備尋香符,沒想到他這一路就找到城北的梅家。
梅家大門和外牆都有許多螢星礦的燈飾和燈牆,那些花燈打造成梅花模樣,有些鏤空,有的用薄片疊出深淺不一的光影,把牆和地面照得宛如梅花林。此時牆內比平日喧鬧,城裡居民都聽說梅家老爺在款待呂洲賓客,至於其他大戶合辦的流水席則在城中央一帶,也是市集大街經過之處,蘭虹月就是從城中央一路跑來城北的。
「呼,喘死我了。」蘭虹月邊喘邊抱怨,循著蘭熙雯的氣息找到沒有圍牆的地方潛入梅家。他納悶妹妹怎麼跑來這裡,同時還得迴避往來客人,越找尋就越往內院去,他繞過一座小水塘,走近窗邊聽屋裡的交談聲。
室內一個侍女驚呼:「天啊,這孩子是哪兒來的?」
梅蘊春替女童收拾凌亂的髮絲,語氣平靜回答:「撿來的。」
侍女很快鎮定下來說:「我知道了,肯定是哪位賓客帶來的孩子,一會兒我帶孩子找爹娘,您快去前頭吧。」
梅蘊春說:「不必麻煩你了。這是蘭家的ㄚ頭,我自會帶她去找父母。」
侍女有些緊張:「那怎麼成?要是呂洲的客人誤會了……」
梅蘊春目光微冷:「隨他們誤會去吧。明瀾谷還要看他們呂洲的臉色不成?」
坐在鏡台前的蘭熙雯心跳得有些快,她覺得這位大姐姐生得俊美好看,雖然不高興的樣子有些可怕,卻還是很英俊呢,怪不得傳說有很多家女子都喜歡這位姐姐。
侍女繼續勸道:「話不是這麼說,要是呂洲來我們明瀾谷這兒提親,我們還能有些矜持,也有餘裕挑挑撿撿的,畢竟蘊春娘子你可不是尋常的仙子,還是儘早挑個如意郎君,要是哪天撞見了上界來的相中了您,情況可就難料了。」
蘭熙雯吃著梅蘊春給的小點心,坐在較高的椅子上晃著小腿說:「上界那都是厲害的神仙,蘊春姐姐若是和神仙在一塊兒不是更好?」
梅蘊春輕哼:「神仙各個都比你厲害,若受了欺負找誰論理?」
蘭熙雯一臉天真問:「神仙也有這麼壞的?」
侍女也忍不住笑語:「看來是家裡把你保護得太好了。」
蘭虹月悄然挪近窗口,從虛掩的窗縫望進去,碰巧看到妹妹坐在鏡子前吃點心,男裝的姐姐在替他妹妹梳理頭髮,聽了她們的交談后,他暗自嘆息:「早知你這麼悠哉,我就不過來了。」
梅蘊春沒接話,默默替女童擦凈了手,侍女接著講:「若是高貴有品德的上仙那自然是好啊,就怕是些瞧不起明瀾谷、只把我們當生育工具用完就扔一邊,那種自以為是的神仙,偏偏又神通廣大能拿捏我們生死,要是蘊春娘子受了委屈,只怕整個明瀾谷都不能奈何他們。」
蘭熙雯似懂非懂說:「哦,這就是人間說的,要挑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
侍女苦笑:「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即使侍女屢勸,梅蘊春也沒有要換裝的意思,頂多放下了髮髻改紮成一頭長馬尾,戴好玉冠后還撥了下肩上青絲,一身淡雅梅香融入夜色之中。
「得趕緊帶孩子回父母那兒。」梅蘊春牽起蘭熙雯的小手又聽到窗邊有動靜,立刻快步過去察看,一個跟蘭小二差不多年紀的男孩跌坐在地磚上。
蘭虹月本想原路返回,沒想到地上濕滑害他摔跤,蘭熙雯訝異叫出一聲:「哥哥?」
梅蘊春會意過來,打量爬起來的男孩說:「這就是你大哥啊?」是傳聞中那個殘缺者,果然身上一點氣味也無,和蘭小二生得不一樣,但也算順眼。
蘭虹月起身朝梅蘊春行禮說:「夜裡為尋舍妹來此,實在是晚輩唐突了。求梅家大姐姐莫怪。」
梅蘊春跟藍熙雯說:「你有個好哥哥呢。不怪你,一塊兒走吧。」她覺得蘭家這個男孩挺有意思,並不會對其反感,還想像自己要是也身無香氣,不知還會不會有誰看上自己,那樣她說不定更自由自在,可是說到底她還是捨不得自己身上的梅花香氣,這也是她自傲的一部分。
途中梅蘊春逗蘭虹月說:「難得一見蘭家傳說中的小霸王,我瞧也不像霸王啊,生得這麼乖巧。」
蘭熙雯插話說:「姐姐你可別被他騙了,哥哥以前還想把我帶去城外扔掉呢。」
蘭虹月咋舌,心想我就不該來找你。
「那的確有些過份了啊。」梅蘊春敷衍一句又淺笑說:「不過你這個哥哥這趟的確是來找你的啊,算是個好哥哥了。要是再大幾歲,我就嫁你好了。」
蘭虹月慌忙拒絕:「我才不要呢!」
梅蘊春看他嚇成那樣大笑起來:「為什麼不?我哪兒不好?」
蘭虹月低頭窘道:「你那麼高,我不喜歡比我高的。」
蘭熙雯早已習慣在家中被捧著寵,這會兒看大姐姐對哥哥更好奇,心裡有些不高興,刻意搶話問:「姐姐你的娘親呢?」
「我娘親跟秋夫人一樣,選擇以人身孕育後代,可是她福薄,生完我就走了,只剩父親照顧我。」她雲淡風輕講完這些,兩個孩子都尷尬得沒再多問什麼,安靜隨她出席宴會。
梅老爺看到自家大閨女牽著兩個孩童出現有些詫異,呂洲來的賓客反而淡定得很,似乎是誤會那兩個孩子是隨侍的小童。
梅蘊春解釋兩個孩子迷了路才帶過來找他們爹娘,說完就讓侍女帶孩子去蘭家的桌席,自己則坐到父親身旁的位置。
梅老爺和梅蘊春一般高,相貌斯文,下巴蓄鬚卻不顯老,他撫著短鬚點頭,朝賓客們介紹:「諸位,這是小女蘊春。」
梅蘊春昂首闊步站上前,自己斟滿酒杯朝客人們敬酒。,呂洲的客人們相爭回敬。其中衣著光鮮搶眼的男子率先朝梅蘊春報上姓名來歷,他是呂洲岳姓少主,岳林海,一頭披散的長發之中有部分編成細辮,走動時那頭長發張揚的飄動,發間也編入了五色絲線,能感受到其中隱隱蘊涵了不少力量。
另一位錦衣銀簪的男子同樣是來自呂洲,是雲家的家主雲清陽,衣飾款式素雅,但生得英俊高大,因此也和岳少主同樣惹眼。
梅家父女應付呂洲客人時,蘭虹月和妹妹已經回到蘭弘萬和秋麗雨那兒。蘭弘萬眼裡閃過不悅之色,他看了眼秋夫人,秋麗雨讓蘭熙雯坐在身邊,轉頭低聲斥責蘭虹月說:「又是你惹的好事?」
蘭虹月微啟唇,本想解釋幾句,可是他看母親壓根沒有要聽他辯解,再看竹秋站在不遠處,他擔心給竹秋惹麻煩,只好默默嚥下這口悶氣被趕到對面空位。蘭虹月聽同桌交談才知呂洲那些客人的來歷,獸族、羽族聚集處皆可稱獸界,呂洲離明瀾谷頗近,而雲、岳兩家在呂洲勢力相當,不過雲清陽是一族之長,表現還是比岳林海沉穩些。
但是這都與他無關,他小聲和母親說:「母親,我想先回了。」
秋麗雨淡淡睨他一眼說:「直接回去,切莫在半途又惹事端。」
「知道了。」蘭虹月離席,誰都沒挽留或在意,只有竹秋想陪他走,可是被蘭熙雯喊住留下了。
蘭虹月無所謂,一個人怎麼來的就怎麼走,他都七歲了,城裡也沒什麼壞蛋。他剛出梅家不遠就被高大身影攔住,嚇得僵在原地,那黑影走到光暈里淺笑道:「是我啦。」
「蘊春姐姐?你不是還在宴會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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