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能有這樣的特殊待遇,不必老是和妹妹鬥嘴,蘭虹月就動搖了。
「可是,往後你不許再找藉口躲著我,不來上課,你做得到么?」
蘭虹月歪頭覷他,狐疑問道:「那你要教我什麼?」
鳳初炎看眼前男孩已上鉤,嘴角也揚起淺弧:「世間修鍊法門多的是,但凡我會的都能教你,就怕你不學,或是學不來而已。」
「真的?我想學仙術也教?」
「我講過了,就怕你不學,或學不來。」
蘭虹月知道眼前這位鳳先生肯定來頭不小,和過往那些先生不同,一聽能學其他法術就興奮得在亭子里跳了跳,再跑到鳳先生面前拜了又拜。
「好了,好了。」鳳初炎起身安撫小孩的情緒,男孩欣喜不已仰望他,他被這樣注視著,不經意勾起一段久遠的回憶,想碰觸男孩的面龐,但還沒伸出手又自然的收到身後,最終只平淡的誇男孩說:「你有雙好看的眼睛。」
「眼睛?」蘭虹月被誇得莫名其妙,因為從來沒人誇他好看,就算只是一雙眼睛,誰都會認為蘭熙雯比他更出色,再說明瀾谷的花仙木靈有千姿百態,他在這其中是最平凡的。但他還是挺高興,率然笑應:「多謝先生,我也喜歡我的眼睛。」
鳳初炎微歛笑意說:「那麼明日就來上課,今日先立規矩。」
「啊?」蘭虹月的小臉一下子就垮下來。好在鳳初炎也不是真要立一堆規矩來約束他,只是讓他安份上課、修鍊,平日謹守禮儀,這些都稱不上什麼麻煩的規矩,鳳先生還讓他私下有事隨時去暉羽軒商量,許是想多多照顧他這種身無香氣的殘缺者吧。
不過蘭虹月最厭煩和長輩往來,表面上聲聲答應,心裡已經決定除了上課、修鍊,他都不會去暉羽軒找先生。他早就習慣自己找樂子消磨時光,儘管有很多同父異母的手足,但他習慣獨來獨往,時常能獨自在外玩上一整天,替野兔挖洞、逗鳥雀玩、在河畔找漂亮石頭,別人嫌棄無聊的事,他也能玩出各種樂趣,再者平日也有竹秋聽他發牢騷,也不用鳳先生再多操心了。
蘭弘萬不管家務,秋麗雨忙著應酬也不會將內院的事全攬來自己做,自己的孩子都交由竹秋來帶,另外還有一位阿留婆婆,那是位健壯的婆婆,打起小孩不手軟,不過蘭虹月是個打不怕的,還次次跑給阿留追,反倒是竹秋板起臉時,蘭虹月才心虛不安,會老實一陣子。
最初蘭虹月只是應付鳳初炎而已,澄瑛園的學堂里就他一個學生,還有鳳初炎一個先生。由春入夏之際,蘭虹月忍不住好奇問鳳先生說:「先生一直在這裡教我,其他弟弟妹妹們呢?」
鳳初炎莞爾反問:「怎麼?寂寞了?」
「也沒有,就是好奇而已。」
如果蘭虹月私下常和其他孩子們玩在一塊兒,早就知道他們的情形了,可是連竹秋近來也不常出現,蘭虹月都是自己到澄瑛園上課的,想到這裡,鳳初炎都有點同情這孩子了,不自覺放輕語氣回答:「他們在別處上課,我能施展分身。」
蘭虹月恍然大悟,點點頭小聲喃喃:「原來啊,我不是獨佔了鳳先生。」
鳳初炎暗自好笑,只覺得蘭虹月這孩子愛逞強,或許再過不久就會嚷著要和其他孩子一同上課吧,不過就算不如他預料也無所謂,蘭虹月的性情確實有些乖僻,和其他孩子分開來也能省不少麻煩。
這陣子鳳初炎總算猜到蘭虹月是怎麼把那些教師氣跑的,蘭虹月特別喜愛提問,也特別厭惡不懂裝懂的傢伙,那些教師就是被這孩子問煩、問怕了,裝懂敷衍而被這小孩惡作劇。鳳初炎對蘭虹月卻是有問必答,即使不懂的也會耐著性子一起摸索解答,而蘭虹月越來越常留下來提問,問完自行修鍊,往外亂跑、惹事的次數也少了,不知不覺間喜歡纏著鳳先生問東問西。
一日鳳初炎讓他在園中一棵香樟樹下打坐,半個時辰后蘭虹月忍不住睜開眼問:「先生,我都吐吶行氣幾個大小周天了,今天是要念詩讀文還是冥想?」
鳳初炎坐在他對面闔眼,答道:「練一練你的吐吶。」
「我很會吐吶啦。」
鳳初炎睜眼看他,微笑搖頭:「秋麗雨以人身孕育出你,所以你生來就能化形,也能像凡人那樣吐息,但修鍊時的吐吶不同。凡人想修仙都得歷盡艱辛,你這樣一個蘭草化形的小孩,得打下更紮實的根底。」
蘭虹月還想回嘴,就被鳳初炎提醒說:「別忘了規矩。」
男孩只好閉嘴鼓頰,乖乖練習。
蘭虹月一向有點叛逆,安份不了太久,但他仍摸不清鳳初炎的底,像阿留每次懲罰孩子就那幾招,他都能應付,卻不曉得鳳先生一旦生氣會怎樣罰學生。他想到這裡,等練完吐吶又問鳳先生說:「要是我犯了錯,先生要怎麼罰我?」
鳳初炎闔眼打坐,良久后才答:「若無心之過,錯誤尚能挽救,學生也自行反省的話,也不必受罰。但刻意為之,過錯難以彌補,學生又不知悔改,那就視情況懲戒。」
「怎樣的懲戒?舉個例子吧?」
「過錯輕則口頭警告,或施予小懲,像是注入一道真氣給你,令你渾身難受,卻又能拓展氣脈,若能過此關也對修為有所助益。」
「那嚴懲呢?注入更多真氣?」
鳳初炎睜眼睨他說:「那豈不是便宜你了?想得美。」他看小孩咯咯笑,豎起食指,指尖生出一點火苗,小火苗忽然變成幾尺高的火燄,轉眼又被他收回不見。他見到蘭虹月被自己的法術嚇懵,不覺有些懊悔,心軟哄道:「嚇著你了?」
「嗯,有一點。」蘭虹月不僅沒了笑容,身子禁不住顫抖,那是本能對火生出的恐懼,難以克服。
鳳初炎原是想稍微嚇一嚇這個樂過頭的頑皮小孩,沒料到蘭虹月嚇得不輕,他沒多想就將男孩抱到腿上坐,輕拍男孩背脊哄說:「不怕,只是虛火,是法術,不是真火。我怎麼可能真的傷你?」
蘭虹月緩緩抬頭望著鳳先生,眨著明亮雙眼詢問:「鳳先生,這個也能教我么?我、我也能學?」
鳳初炎微愣,男孩的表情里除了恐懼,也有興奮,他頓時失笑:「當然可以學。」
「真的?你真的能教我?」蘭虹月高興不已,這神情充滿生氣,或許就連蘭熙雯在這裡都要被他歡喜的樣子比下去。
鳳初炎一時看晃了眼,此刻樹下散亂的光斑里,他覺得蘭虹月的笑容十分美好,同時在他心裡也浮現了另一個孩子,不過卻是死氣沉沉的模樣,內心深處那說不清的感觸像水底的泥塵微揚,但很快又沉澱下來。
等鳳初炎回神過來,發覺自己握著蘭虹月纖細脆弱的手腕,他說:「在此以前還是得要打好底子才行,不過就算不適合修鍊的法術,懂點皮毛也無妨。」
「我能學的,我學什麼都很快。」蘭虹月生怕鳳先生後悔不肯教了,趕緊自誇一下。
「那好,我都教你。」
蘭虹月的眼裡彷彿揉進細碎寶石那般閃亮,他起身行禮喊道:「多謝先生,多謝先生!」
蘭虹月越來越常親近鳳初炎,也越來越喜歡、憧憬這個長輩,小孩子多少會想討好喜歡的人,於是他開始收歛自己頑皮的性子,也逐漸有了蘭家大哥的樣子,其他小娘也不再像之前想盡辦法避免親生孩子和他玩在一起。
一年過得很快,又到了春季,鳳初炎站在澄瑛園那座八角亭外盯著蘭虹月練習煉符的步法,午時都還沒休息。蘭虹月下巴匯著汗水滴了又滴,鳳初炎拿出帕子喊他說:「今日就練到這裡。」
「謝先生。」蘭虹月要接過帕子擦汗,鳳初炎卻順勢握住他那手將人帶近前,替他擦了額頭、臉上的汗,他有些受寵若驚,抬頭望著鳳先生想,這樣好的鳳先生怎麼不是親爹呢?
鳳初炎看蘭虹月望著自己的樣子,懂事又溫順,也心情不錯的摸摸孩子的腦袋說:「一會兒換套衣服,陪弟弟妹妹們去玩吧。」
「先生怎麼知道他們要來?」
鳳初炎稍微彎下腰來和他對視,淺笑道:「你不曉得我的右眼可觀未來之事?只不過那樣多少會影響修鍊,這才將之封印了七、八成,有時會不經意看到即將發生的事。」
蘭虹月睜大眼問:「能看到未來?那先生看得到我將來的樣子么?」
鳳初炎瞇起眼,故意笑容神秘的逗男孩。蘭虹月果然擺手改口說:「還是不要幫我看了,現在就知道,多沒意思啊。」
「呵,去更衣吧。」
鳳初炎話音方落,竹秋已經在一旁等候,因為她知道這天蘭虹月練功會練得一身汗。鳳初炎提議道:「暉羽軒離這裡近,虹月就到我那裡沐浴吧。」
蘭虹月欣喜看向他:「還沒拜訪過先生的住處呢!」
鳳初炎笑睞他說:「沒什麼特別的。」
「不一樣嘛。」
竹秋看他們感情要好,表情也透出溫柔笑意,從前蘭虹月還不把鳳先生看在眼裡,是因為這孩子天生有些叛逆,現在能這樣親近總是好的。她將蘭虹月的乾凈衣裳還有準備好的靈泉、點心都遞過去,伸手輕輕撢走男孩肩上的飛絮說:「既是去暉羽軒,那我就不過去了。」
蘭虹月心想竹秋一個女孩子也不便到鳳先生住處,點頭答應:「知道了,謝謝你還特地幫我送這些過來。」
蘭虹月一到暉羽軒並沒參觀多久,鳳初炎就帶他去浴室去,讓他用先前學的法術自行解決,他等鳳先生出去后咋舌嘀咕:「就知道沒那麼好的事,果然是要我繼續練功。」
蘭虹月施法讓浴室的物品自行動起來,很快就進池子里泡澡玩水,他一個人也能玩得忘乎所以,還趴在浴池邊睡著,還是鳳初炎覺得他洗太久來喊人才發現的。
沐浴更衣後走出暉羽軒,竹秋帶著的那些蘭家小孩子全都簇擁上來,哥哥、哥哥的喊著蘭虹月,連蘭熙雯都來了。蘭虹月有些詫異,不解看著蘭熙雯和竹秋,蘭熙雯在竹秋開口前解釋:「你忘了啊?今天是人間的上元節,我們明瀾谷也過這節日,而且今年獸界來了客人要到梅家作客,聽說有可能是要相親,連集市的攤販都比往常多。」
鳳初炎從屋裡走出來,輕拍蘭虹月的肩膀勸:「難得熱鬧的日子,你就和他們去玩吧。」
蘭虹月跟蘭熙雯同時問:「鳳先生一起來?」
鳳初炎婉拒:「我不習慣太熱鬧的地方,你們玩得高興就好。」
蘭熙雯瞥了眼大哥,接話說:「也是,鳳先生是來明瀾谷養傷的,平常還得施展分身上課,有空還是該多休息才好。」
蘭虹月當作沒聽出妹妹那番陰陽怪氣的話語,微笑回應:「那我們就不打擾鳳先生了。悅兒、茗兒你們拉好五郎、六郎,其他孩子也跟好熙雯,竹秋,我們走吧。」
「是。」竹秋點頭笑應,她今日穿了一襲淡黃衣裙,和平日一樣不施脂粉,目光清亮有神,她看孩子們都到齊了,交代他們幾句該注意的就朝熱鬧的地方走。
鳳初炎目送他們離開,蘭虹月兩手都牽著孩子,一會兒低頭聽弟弟妹妹講話,一會兒仰望竹秋,滿臉都是對竹秋的依賴,竹秋就像蘭虹月的母親、姐姐。鳳初炎一臉無聊的回屋,關上門隨意低喃一句:「可惜竹子無心。」
暉羽軒是蘭家特意為他準備的居所,屋內平時沒什麼燈火,明瀾谷的居民並不像凡人需要每天飲食,也不必時常忙於炊事,而且多半也不喜歡火氣重的事物,因此屋裡很少會生火開灶或點燈燃燭,他們會用一種叫螢星的礦石當擺設和燈柱。
暉羽軒的螢星擺得不算多,鳳初炎還是喜歡燭火照明,所以他屋內常備燭火燈芯,而他只要一個眼神就能施法術點燃它們。今晚月圓,他並未點燈,只要把房裡窗子打開,明亮月輝就會照進屋裡,他身穿一襲素白衣袍走到窗邊,忽然有預感要發生事情。
他凝神靜心觀想,識海掠過一些零碎景象,預視未來的能力對他修鍊是助力,但也是種阻礙,因此他在傳承這能力時,也將其封印了大半,但偶爾會像此刻一樣冒出一些靈感來。他看到蘭虹月似乎即將要惹上一些麻煩事,臉色有些沉:「唉,這蘭草尚未開花就這麼能惹事,不愧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