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初炎在天鏡海樓吃了多次閉門羹,幸好天鏡海樓的神仙們不常在外道是非,不然這件事傳到天后那裡要被渲染成大大的笑柄。
不過鳳初炎壓根不在意天后跟其他神仙是怎樣看待他的,由他掌管的羽族更是不敢多講什麼。鳳初炎只擔心徒弟的安危,他每日都去天鏡海樓求見,有時一天去兩次,聽聞玠靈凌去鬧了一場還把蘭虹月打傷,也想知道那孩子的傷勢如何。
鳳初炎雖然還是能進天鏡海樓,但也只能在梧園停留,自徒弟大婚後過了五日,宸煌和蘭虹月終於答應見他一面,他帶了鳳族特有的點心想給那兩個孩子,還帶了療傷補氣的上乘靈藥,只希望能和他們多聊一會兒。到了梧園以後,他親自佈好一桌茶水點心,坐在臨著荷花池的水榭上等候。
正是巳時末,蘭虹月賴床到現在才醒,常澤伺候他洗臉更衣,他穿了一襲淺紫的衣裳,走出屏風時見到宸煌朝自己走來,拿了一件鑲了璀璨藍色寶石的耳飾掛在他耳朵上,他抬頭問:「做什麼啊?」
宸煌雙手搭在蘭虹月肩膀上,帶他到鏡子前審視道:「螢星礦做的耳飾,喜歡么?」
「螢星礦?真漂亮。」蘭虹月右手摸了摸左邊耳飾垂在鬢頰上的墜飾和流蘇,靦腆道:「只是太浮誇,不太習慣。」
「習慣靠養成,會慢慢習慣的。」
「謝謝你啊。」蘭虹月有點無法直視鏡子里狀似親近的兩者,宸煌站在他身後低頭說話,就好像在往他耳邊吹氣,自從那次「試試」以後,他好像對宸煌的所有動靜都變得格外敏感,這樣的自己實在不太妙吧?
「不必言謝,你是我的伴侶,應該的。若是想要什麼也只管跟我講,我都會盡量為你做到。」宸煌輕拍蘭虹月的肩膀,他認為無論是身為赴死相殺的夥伴,還是「試試」的夥伴,這點事都是理所應當的。
殊不知他們倆的相處看在常澤眼裡,就是恩愛無比的新婚伴侶,羨煞旁仙!
常澤害羞的垂眼,出聲打擾他們說:「小仙這就去外面聽候吩咐了。」
「退下吧。」宸煌等那仙子離開以後,拉著蘭虹月的手說:「還有一樣東西要交給你。」
蘭虹月抬頭看他:「是什麼?」剛問完就有片冰涼的東西貼近他頸側,他瞳仁一縮,暗暗驚嚇,那可是致命要害之一,不過幸好宸煌從來沒有要害他的意思,在他頸側的東西不是刀刃,而是一小片像玉的東西,又像是打磨過的貝殼?
「這個是……」蘭虹月接過那塊和他指甲片差不多大小的月牙狀薄片看了看,那東西有些透明,散發珠玉般的光澤,如虹淡輝隨周圍光亮變化。他拿高一些打量它,迷幻的光斑悄然落到他容顏上,原先順眼的容貌看來有些神秘、魅惑。
宸煌凝視蘭虹月,喉頭有些緊澀低語:「是龍鱗,把它放在這裡。」他握住蘭虹月的手,牽引對方將鱗片貼到喉結附近的皮膚,龍鱗微微發光后依附在上面,就像頸間也生出一片小龍鱗。
蘭虹月不解問:「這也是飾品?你特意弄的?你們龍族會脫皮什麼的?」
宸煌只答道:「一會兒師父見到我們,必會悄悄觀察你我,這是為了能偽裝成我們已經結契才做的。」
「我們不是早就結契了?哦,我知道了,我們沒完成那件事,結契果然是得做那種事情的?」蘭虹月猜想宸煌可能會有些害羞,故意說出來戲弄對方,果然宸煌只是很含糊的應他一聲就沒再多講。他笑了笑,可惜無法見到這傢伙害羞的模樣。他忍不住繼續逗宸煌說:「要是習慣了親嘴、摟抱,說不定將來也可能真的做那件事,你說呢?」
宸煌瞧出這少年的壞心眼,立刻冷靜了些,屈指彈了下蘭虹月的額面說:「走吧,一塊兒去應付師父。」
「噢。」蘭虹月撫摸額頭,小力拍打宸煌手臂,舉止自然得就好像他們已經認識很久似的,心裡覺得奇妙,抬頭看向宸煌時,對方正好也看過來,他抿嘴微笑,挽著宸煌的手臂。
宸煌被蘭虹月那抹晃眼的微笑弄得心尖發軟,又看這少年眉眼溫順挨近自己,還挽他手臂走路,心底陡然生出一股近似殘暴的慾念,死寂千百年的情緒近來多有起伏,此刻更是掀起不小的波濤。這種變化讓他不安,彷彿一切正在失序,同時又亢奮不已。
「唉。」宸煌還是極力剋制那些亂七八糟的雜念和慾望,語氣無奈念了下蘭虹月說:「只是假裝我們有結契,沒必要演得有多恩愛,你這麼撒嬌有些過頭了。」
「我沒撒嬌啊。」蘭虹月毫無自覺。「不過這樣抱你的手的確不好走路,算啦,各走各的。」
宸煌的手臂被放開,他看蘭虹月逕自往前走,心中有些失落,可是蘭虹月回頭朝他招手催促,他又馬上恢復過來,難道這少年不只是剋他的命,也剋他別的么?
梧園裡的鳳凰木正盛開著艷紅的花,初開的花瓣邊緣還是亮黃的,鳳初炎待的榭台在較高處,這些火紅的花木順著坡地高低栽植,微風吹過時,幾乎淹沒綠葉的紅花隨之搖曳,臨水的一側則能欣賞盛開的荷花。鳳初炎優雅坐在椅榻上,彷彿置身於紅雲緋霧裡,他半闔眼眸等候徒弟他們出現。
等了約一炷香之久,他老遠就見宸煌和蘭虹月他們,前者依舊以黑紗覆面,連半個身子都被蓋住,而蘭虹月尾隨其後,兩手不時撩動周圍的花草枝葉,做著有點孩子氣的舉動。
比起沉穩自持的宸煌,鳳初炎更加在意蘭虹月,望著那少年不自覺露出一點笑意,不過當他看宸煌回頭撈住蘭虹月亂摸的手,眼神便冷了下來。
「穩重點。」宸煌輕聲念了句,多少是有些明白師父為何會對這孩子上心,不過是一株蘭草,模樣乖巧,本性卻比那些蜂蝶還張揚,只不過平常收歛得好,一旦處於安心自在的環境才會顯露出來。想到這裡,他感覺蘭虹月挺依賴自己的,心情因此變得愉悅。
蘭虹月遠遠見到鳳初炎的身影,悄悄躲到宸煌身後,宸煌牽著他進水榭,他聽宸煌喊師父,這才慢慢露臉小聲喊:「鳳先生。」
蘭虹月發現自己無法直視鳳初炎,反過來把宸煌的手握緊了,原來先前鳳初炎做的事情令他如此厭惡害怕么?他連回想都不願意,卻又不得不面對。
宸煌輕輕拍了蘭虹月的手背,無聲安撫,接著問鳳初炎說:「師父急著見我們說要澄清誤會,指的是哪件事?」
鳳初炎的目光從他倆交握的手上收回,他看著宸煌說:「為師錯了,虹月他並非你的剋星。」
蘭虹月訝異得用餘光瞄了下鳳初炎,腦子裡閃過各種猜測和想像,但無論鳳初炎有沒有撒謊,宸煌就算相信他是剋星,多少也還是會存在懷疑,他和宸煌不管怎樣都會漸漸疏離、猜疑彼此,鳳初炎是打著這種主意么?
宸煌沒吭聲,鳳初炎逕自淺笑道:「那時為師也是一時衝動才要你對虹月不利,好在當時你並沒有照做。如今見到你們倆都好好的,為師能及時解開這誤會,也就稍微安心了。你和虹月如今是不是還怪罪我?」
「若師父所言屬實,我和虹月也平安無事,自然沒有怪罪師父的道理。師父可以安心了。」宸煌的語氣絲毫聽不出任何波瀾。
鳳初炎實在捉摸不透自己這徒弟究竟在想什麼,只好順情勢說:「既然誤會解開了,你們也不必再避我如蛇蠍了吧。今日備了些點心過來,一起享用吧。」
蘭虹月才不敢吃鳳初炎給的飲食,他只碰自己信任的對象給的東西,當下他就撫額發出虛弱呻吟,倚在宸煌身旁說:「唉,我初來神界,恐怕是還不太適應這裡,要先回去休息,還望先生見諒。」
鳳初炎走近他們關心道:「虹月哪裡不舒服?」
「水土不服吧。」蘭虹月信口胡謅。
「水土不服?」鳳初炎好笑道:「在神界怎麼可能還有水土不服之說。你是不是還怪我?」
蘭虹月對鳳初炎偽善的樣子厭煩至極,只差沒吐到對方身上,當下就胡謅道:「我暈靈氣啦。」
宸煌好像哼笑了聲,抬手輕撫蘭虹月的額發說:「那你先回去歇著,常澤,好生看著他。」
常澤從外頭匆匆過來扶住蘭虹月一手,鳳初炎好像瞥見蘭虹月頸間閃爍一抹亮光,愕然看向宸煌。宸煌無視師父的神情變化,泰然自若坐下來嘗點心,然後裝模作樣的關心鳳初炎說:「師父怎麼了?臉色不是很好,是不是先前為徒弟籌辦婚事太過操勞?」
鳳初炎藏在寬袖裡的手握緊了拳頭,面上擠出淺淺笑意,他也跟著入座,和徒弟聊道:「你這些天不見為師,不是避著我,而是……都和虹月在一起?」
宸煌知道鳳初炎肯定瞄到那片龍鱗,若他多說了,鳳初炎反倒會起疑,因此他刻意避過不提龍鱗,態度模糊笑應:「師父怎麼這樣問?當時不是都親眼瞧見了?」
「為師只是關心你,多問一句而已。」鳳初炎心如刀絞,目光都有點渙散了。徒弟倒茶水遞過來,他如傀儡般接過,問著自己都缺乏算計的話語:「那你可還滿意?你,喜歡他么?」
「虹月很有意思。師父和他相處了幾年,不是最清楚了?」
鳳初炎想到蘭虹月竟然會接受宸煌,心中承受更大的衝擊和疑惑,他喝了口茶水,望著桌面思忖道:「我自然是知道他的,他心性直率純真,活潑可愛,但防備之心也強。你還真是了不起,這麼快就讓他接受你。」
「是虹月了不起才對,敢獨自來到這個陌生的神界。」
鳳初炎眼神複雜的望著徒弟說:「為師以為你對任何事物皆不感興趣。不過也對,你也不是一開始就這樣,在你還小的時候也像虹月一般活潑。唉,都已經事隔久遠了……還記得從前我就說過,你會變得強大,比為師還要厲害,甚至讓為師都要仰望著的存在。為師沒騙你吧?」
宸煌沉默以對,須臾後上身往前傾,輕捏住鳳初炎下頷說:「師父如今仍心悅於我?」
「你……」鳳初炎愣了下,慌忙拂開對方的手站了起來,低斥:「放肆!」
鳳初炎有些狼狽,雖然他也曾想過有天徒弟會察覺自己的心思,卻沒想到會這樣突然被揭露,而且還是在對方新婚之後。他定了定神,順了順衣衫和袖擺,垂眼道:「平日縱容你,才讓你這麼沒大沒小的,敢開為師的玩笑?」
宸煌也跟著起身,話音平淡道:「師父當真以為徒弟是個傻子,什麼都不知道?」
鳳初炎蹙眉,瞇起眼看他,沉聲問:「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只是覺得師父奇怪得很,這種事有什麼不能說的。」
「你我之間是師徒,怎麼能夠……」鳳初炎一想到自己的內心被徒弟看穿,對方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就越發羞恥惱火。他一直以來在意的事,對宸煌而言根本不算什麼,包括他的情意與關愛,對宸煌而言也是可有可無的東西么?
「師父可是喜歡蘭虹月?」宸煌趁著鳳初炎有些混亂時接著問,倒不是真的在意這件事,只是覺得有趣。
「沒這回事,你不該再這麼胡言亂語,他好歹是你結契的對象,再怎樣也該顧及彼此的名聲和清白。」
宸煌說:「這裡沒有別人,師父不必擔心。師父喜歡他也無妨,再喜歡,他也還是我的啊。」
這話又激怒了鳳初炎,但他沒有立刻發作,而是定定望著宸煌質問:「你當真喜歡他?你懂他么?你喜歡他什麼?」
宸煌負手走出桌席,對著倒映雲嵐紅花的水面想了會兒,答道:「和他在一起,我好像能比較……正常。」他知道鳳初炎在一旁註視自己,只是遲遲沒講話,有些感慨道:「師父你一直竭盡所能對我好,徒弟心中感激,只不過有許多事物並非我所求所需,就如花草施了過重的肥,忽略其特性,也是會養壞的。
師父守護我千年也著實不容易,只可惜這份心意,徒弟無以為報。師父對我如同造夢,但徒弟終究未能如師父所願,抱歉了。」
鳳初炎垂首聽完這些話,勾起嘴角輕輕哼了兩聲,低啞道:「宸煌,你真的是長進了不少啊,為師遠遠比不上你了。怪不得天后也忌憚你、躲著你。」
對宸煌來說,母愛曾經是一根拔不掉的刺,他知道師父是故意提起的,不過他也早有預料,接著跟他講:「徒弟已有伴侶,為了避嫌,今後將不再保留梧園。師父若喜歡梧園,徒弟隨時能將它送到你的修鍊處,師父的意思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