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發 - 古木新花年年發、拾壹 (1/2)

剛收拾乾凈的屋裡,玉白小巧的瓷爐上薰了茶葉,滿屋的茶香,壺裡是金絲溪那一帶汲的靈泉,碟子上堆著從二房廚房偷來的酥餅,小碗里的甜湯是加糖燉過的老樹香櫞膏調的,蘭虹月坐著喝沒幾口就看桐夢下跪求助,說是蘭熙雯懷有身孕了。
蘭虹月不禁想自己究竟是做錯什麼,麻煩總是接踵而來,桐夢做的這些原來是要討好他、求他幫忙的?他不僅自顧不暇,妹妹和朋友一起搞出這麻煩,他甚至沒空替竹秋傷心了是么?
他對桐夢和妹妹相好並不意外,只是沒想到他們進展得這樣快,或許是他自己遲鈍吧。就像有些花草由生至死只經歷短短一個季節,但也有的花草養了好幾年才終於開花結果,而他這種殘弱者,無香無望,什麼也不會有,對其他花草精怪的情形也就遲鈍了些,以為大家都和他一樣不會變。
他無力罵了桐夢混帳東西,桐夢又重重磕頭拜託他救蘭熙雯,他聽得煩躁,喊道:「夠了,停下來,吵死了。」
桐夢仍趴跪在地沒起來,因為蘭虹月還沒消氣,也還沒答應要救蘭熙雯。
這讓蘭虹月氣到失笑,他稍微挪了椅子轉向桐夢問:「這是逼我答應你?」
桐夢搖頭否認:「不、不不,我是誠心求你,不是要逼你。」
「有差別么?」蘭虹月語調冷了些:「你不是不知道我的修為低淺,也沒什麼本事,哪有辦法救你和熙雯?你求錯對象了。」
桐夢依舊不動,反令蘭虹月更不高興,後者揚聲令道:「頭抬起來。」
「虹月,我求你了,我什麼都肯做,只求你救救她。」
看著相交多年的好友哭得淚流滿面,蘭虹月心情複雜,既同情又不免有些怨懟,他道:「我們從小認識,我懂你的處境,也以為你明白我的苦處和為難,如今你卻令我這般為難」
「只要你肯幫,現在殺了我,我也願意!」
「誰要你的命了,你當我是朋友么?為什麼要講這樣的話?」蘭虹月苦笑:「我對你真是……失望。」
桐夢哭花了雙眼,瞧不清眼前少年的表情,只能邊哭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虹月,我罪該萬死,我對不起你,我──」
「好了。」蘭虹月知道桐夢若非萬不得已也不會這麼做,更不會下跪哀求,對他露出這樣卑微的姿態迫使他同情並答應請求,想通這些,他氣消了不少,無奈嘆道:「事已至此,就別囉嗦一堆廢話了。」
桐夢拿袖子抹淚,緩了口氣說:「我們也是在佶良城發現,熙雯已懷有身孕,回來后又遇上竹秋姨的事情,熙雯方才哭暈了兩回,我哄不住她,她把我趕走,我在明瀾谷只和你最熟,所以也只能來求你了。對不起,我不僅沒能報答你們兄妹什麼,還……」
「都說了別囉嗦那些廢話。」蘭虹月沒好氣的白他一眼,比了手勢說:「別跪了,再跪下去我絕對不幫你們。」
桐夢嚇得立刻站起來,還踉蹌撞上一旁的桌椅,蘭虹月要他坐,他也不敢不坐,匆匆坐到對面去低頭說:「我只是隻尚未羽化、沒用的蟲子,沒想到熙雯會喜歡我,願意和我在一起,所以我什麼都想依她。」
「那就是她逼你的了?逼你跟她生孩子?」
此話一出,桐夢嚇得被口水嗆了下,咳了幾聲后反駁:「她沒逼我,我們兩個情投意合……我想鄭重跟你交代自己與她交往的事,可她不樂意,又說你早就看出來了,不讓我多此一舉。」
蘭虹月點頭:「我是瞧出來了,只是不知道你們倆急著生孩子。」
「咳、咳咳咳。這是意外。一般只有羽化后的蟲族能繁衍的……」
蘭虹月單手撐頰,手拿湯匙在碗里舀了口甜湯喝,半瞇眼睨視對面好友說:「不曉得會生出什麼樣的孩子,是生出人形的崽,還是卵?或是別的什麼。不過這都不是眼下最要緊的,我妹妹這樣已經不能嫁給神靈,要是被發現的話,後果難以預料,但肯定很慘。你也是。至於是否連累蘭家,嗯……竹秋都不在了,其他的我也不在意。你們倆就是想私奔吧?」
桐夢的腦袋更低了:「若能這樣是最好的了,她懷有身孕,我能親自照料,可我不敢奢求,只希望她能好好活著,生下孩子,至於我的死活並不重要。」
蘭虹月忍不住拍桌:「你到底有沒有當我是朋友?」
「呃。」桐夢嚇呆,愣愣看他。
「在我面前動不動說自己的死活不重要,是覺得我不夠在乎你這個朋友才講這種話?還是你並沒有那麼在意我的心情?」
桐夢被吼得兩眼泛淚,脫口低喃:「虹、虹月,你別這樣,好可怕。」
他們兩個從小就是一起玩鬧長大的,桐夢從沒見過蘭虹月氣成這樣,而且怒火是針對他,他若是沒化成人形的毛蟲,可能會嚇得直接冒出毒液來。
蘭虹月似乎也想到了這小子受驚嚇或太大刺激會放毒的事,深吸氣收歛怒火說:「我這樣的傢伙在明瀾谷毫無勢力,過去最大的倚仗是鳳先生跟梅家姐姐,可是鳳先生絕對不可能幫我們的,因為那位神靈是他的徒弟,而他早已知情,還勸我不要輕舉妄動,加上他繼承鳳族的神通眼力,雖然封印了大半,但右眼仍偶爾能看到未來將發生的事,我們不能冒險去求他,讓他有心提防。也就是說,我們只能去拜託蘊春姐姐了。」
桐夢忖道:「可是蘊春姐她家中仍有父親和其他族老,以及旁系親戚,一旦她涉入之中,將來梅家族系恐怕會受牽連。她會願意幫我們?」
蘭虹月聳肩:「不知道,得問看看,多半有可能會的,如果我去求的話。」
「因為你是她認來的義弟?」
蘭虹月唇角微揚,憶起往事說:「嗯,而且她內心深處一直都感到愧疚吧?誰會利用一個小孩子去達到目的?那時她認出我就是鳳先生頗為照顧的孩子,鳳先生不會眼睜睜讓我出事,不過我童年天真沒想那麼多,她之所以認我當義弟也有這層緣故,但也並非不是真心,所以我並不想再提這個。
只不過今時你和熙雯的事,風險遠大過當年,我也沒把握她一定會幫忙,總之先捎訊息給她,她身邊還有知雪大師、雲大哥、岳二哥他們能商量,可能會有對策也不一定。不過你也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我已經做好慘死的覺悟了。」桐夢望著蘭虹月說。
蘭虹月搖頭:「是做好生不如死,身在地獄的覺悟。不只你,而是我們所有涉入其中的傢伙,下場都可能如此。」
桐夢目光黯然,再度垂首沉默,因為明白自己給他們帶來多大的麻煩而愧疚,但他一想到蘭熙雯和那未出世的孩子,要他捨棄什麼他都甘願。
蘭虹月起身去找了先前自己煉製的傳信符咒,這符咒一旦被攔截就會立即自滅,誰都無法追查內容,而且不必再提筆加註什麼,只要將意念灌注其上即可,他將事由與所求都注入符咒中,施展法術燒化它,梅蘊春立刻就會接收到信息。
做完這些,他回前頭看桐夢低頭坐在原位,好像一切都靜止,他曉得這小子陷入自責與懊悔的情緒中,同情的淺笑道:「想再多也沒用,不如坦然接受現況。我已去信給蘊春姐姐,就等那頭回應了。」
「真的多虧有你,謝謝你,虹月。不過他們要怎麼幫忙?」
蘭虹月將瀏海撩順,坐下來繼續舀湯喝了一口,回答道:「我問姐姐和知雪大師,能不能將你們藏在玉果寺,等產下孩子以後再設法離開明瀾谷,這裡你們是待不下了,將來也不曉得上界會不會找你們麻煩。我想他們或許有辦法藏你們兩個,玉果寺也在明瀾谷,又比較偏僻,平常不惹什麼塵俗是非,應該能去那裡避一陣子,畢竟她現在不宜奔波。」
桐夢也認為只能那樣了,他又問:「那你會受牽連么?」
「不必擔心我,我自有分寸。你叫熙雯一切如常,等出嫁那日,我變作她的樣子,頂替她一會兒,若姐姐她們願意接應你們倆,那你們就儘快躲去玉果寺,將來在遠方找個平靜的地方安生。若姐姐不願涉險,我過去也曾收藏過一些少有的丹藥和符陣,到時讓你們溜出去也不難,只是藏身之處就得再想想了。」
「你要頂替熙雯?」桐夢忍不住走到蘭虹月身旁勸:「沒別的法子了?那太危險了!」
蘭虹月斜睞一眼緊張的桐夢說:「我都不怕了,你擔心什麼?假冒的事我很有經驗了。」
「可你到時候如何脫身?對方都是神界來的──」
「我說過了,我自有分寸。」蘭虹月忽然嚴肅跟他說:「你再囉嗦,我就不理你們了。」
想到事關蘭熙雯母子生死,桐夢徹底噤聲,不敢再多講一個字。蘭虹月緩下臉色安撫道:「就算是神界,也不可能說下界就下界,能來這裡的神要不是受傷變弱了,就是壓制自身的境界,而在我們這裡,那些神靈反而無法徹底發揮神力,除非是打算玉石俱焚,倘若下界崩塌,上面那些傢伙也會受影響,他們不會為了一個小ㄚ頭鬧得那麼大。也就是說,神靈再神通廣大,我們總能應付一下。」他講完揮了揮手打發桐夢說:「你走吧,我想獨自靜一靜。」
桐夢聽他這番話也安心了些,點頭答應一聲就退出蘭虹月住處,回房準備日後私奔可能會用得上的東西。
蘭虹月把桌上飲食掃光,饜足后發了會兒呆,回房更衣后又去找鳳初炎了。他跑去暉羽軒途中已是太陽西沉,餘暉仍將草木屋舍都照出金邊,不過他卻只感覺前途黯淡。還沒接近院子,他就看到大門自己敞開,鳳初炎已感應到他來,可進屋卻不見其蹤影,於是又去書齋、寢室找,最後在浴室外得到回應。
「你來了。」鳳初炎正泡在浴池裡,他對外面的少年說:「來得這麼巧,順便進來泡一泡澡?」
蘭虹月隔著門帘回話:「不用了,我在這裡等先生。」
「小時候你很喜歡和我一起泡在池子裡間聊的,現在長大卻生疏了。」
蘭虹月本想回嘴,但他來可不是和鳳初炎扯這些無關緊要的事,閉眼深吸氣后說:「我來是想請先生幫忙的。」
「哦?你說看看要我幫什麼,我力所能及的都會考慮。」
「先生幫我看一看將來的事吧?我想知道熙雯將來在神界過得如何?是否會順利生下神嗣?先生能辦得到么?」蘭虹月倒不是真的想知道這些,他只是想試探鳳初炎的神通之眼是否能運用自如罷了。
浴室里的男人沉默了很久,久到蘭虹月以為對方離開了,後者狐疑的掀起帘子喊:「先生?」
鳳初炎僅著一件素白單衣走近,蘭虹月有些慌怕,一臉不安的退出室外,他跟著少年來到走廊上,輕輕捏起少年的下巴說:「你要借我的神通之力窺看將來,那我可要討些好處,不然太不划算了,不是么?」
蘭虹月看見對方眼中的慾望,不由自主顫抖,既反感又噁心,他默默握緊雙拳忍耐著,低聲問:「什麼好處?」
鳳初炎不是沒看到少年抗拒卻又努力忍耐的樣子,但他認為少年只是需要一些時日習慣,於是故意要求:「你親我一下。」
蘭虹月難掩恐懼望著男人:「先生……我不……」
「親一下都不成?」鳳初炎用指尖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嘴角,眼含笑意的開口催促:「猶豫太久的話就算了。」
蘭虹月往鳳初炎頰上淺淺的用唇碰了下,沒想到鳳初炎又快又狠的掐住他下巴索討更多,他嚇得扭頭閃躲、掙扎,一手推著對方驚叫:「不要、你騙人!」
鳳初炎只來得及在蘭虹月的頰上輕啃一口,對他來說少年太脆弱易毀,他不敢過於粗暴蠻橫,因此很快就鬆手了。他看蘭虹月雖然還在發抖,可是並沒有跑開,心中有些高興,或許再過一陣子少年會習慣他的,他溫柔撫摸少年的臉龐、頭髮、耳朵,喜悅低吟:「好乖。」
蘭虹月低頭藏起眼中的恨意,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問:「先生得幫我看一看妹妹將來過得如何,她是否誕下神嗣,你答應我的。」
鳳初炎本想逗蘭虹月玩一會兒,不過看蘭虹月嚇成這樣也沒了情趣,語氣可惜的應:「好吧。我看看,雖然我平日並不想用這力量。」
蘭虹月立刻打起精神觀察鳳初炎,只見鳳初炎雙手負於身後,微微昂首像在遠眺什麼一樣,半晌后開始告訴他說:「她婚後還算平順,眾神看在我徒弟的份上都對她不錯。至於神嗣,嗯……倒是沒見著什麼神嗣,也許不是這幾年間會發生的。」
鳳初炎說完睞向蘭虹月問:「今晚睡這裡么?」
蘭虹月早已想好藉口說:「不了,熙雯她因為竹秋的事太過傷心,我得回去陪她。」
鳳初炎淺笑,又問:「下午你傳信給梅蘊春他們了?說了什麼?」他看蘭虹月蹙眉,溫聲解釋道:「我不是懷疑你,只是剛好留意到。」
蘭虹月故作坦率回答:「沒什麼,只是問姐姐他們能不能讓蘭悅、蘭茗那幾個孩子回來,畢竟他們姐姐要出嫁了,一家都該聚在一塊兒才是。」
鳳初炎一臉無趣的應了聲,見蘭虹月執意回家,找了螢星燈給他提著,親自送他走,並不強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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