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逍遙兩眼一瞪,喝道:“怎麼?你不肯走,可是還想比劃比劃?”宋元祺連連搖頭,一拱手,滿面羞慚地負著“鐵面煞星”去了。
眾看客見李逍遙輕易便放過了對頭,甚覺驚異,都忍不住嘖嘖稱奇,圍了半晌。
那掌柜生恐他得勝之後再來糾纏,早借口出恭,預先逃之夭夭了。
李逍遙也不願在是非之地久留,領著趙靈兒快步行出客棧。
才走不遠,忽聽身後有人叫道:“李兄,請留步!”卻是那客棧里被打的少年書生,氣喘吁吁追了上來。
李逍遙待他奔至近前站定,笑問道:“咦,你老兄如何曉得我姓李?”那書生道:“兄台先前不是曾自報姓名?小弟已記在心裡。
兄台相幫之恩,無以為報,小弟的下處離此不遠,還算清凈,請移駕過去坐坐。
”說著向趙靈兒微一頜首,道:“這位姑娘也請一同去。
”李逍遙見這書生性子梗直,心下甚喜,當即點頭應允。
那書生自稱本是蘇州人氏,現下住在南京,名叫劉晉元。
趙靈兒也通了姓名。
三人迤儷向西,穿過幾條巷子,來至一所廟宇之前。
劉晉元上前射門,有守門的道人揖客而入。
李逍遙同趙靈兒邁步進得寺院,心胸登時為之一爽,只見那廟宇深廣,花木扶疏,曲殿迴廊,甚是精雅可愛。
夜色中雖不能騁目盡攬,但也聞得見陣陣花香撲鼻。
趙靈兒心甚喜之,想道:“不料蘇州城這樣的繁華之地,卻也有如此清幽之所。
”三人邊走邊談,來到後院劉晉元的下處。
乃是一排五間廂房,進門正廳牆上掛著米襄陽《煙雨圖》的橫幅,北牆上掛的是方孝孺《白石青松》的中堂,旁邊配著一副對聯,“豈有文章擎海內,不讀詩禮到公卿。
”雖是臨時短住之所,卻也窗明几淨,箱籠精潔,裝點得甚是光鮮。
李逍遙暗自咋舌,心道:“這姓劉的書獃子原來是個有錢闊少爺,老子這回救人救得准。
最好他手面闊氣,肯拿些銀子出來,大家一起花花。
”進屋落座,長隨送上熱水洗了手,緊接著奉上茶來。
劉晉元到裡屋換了身乾淨的青緞直裰,吩咐擺席。
不久另有兩名小童提了食盒進來,取下蓋子,先見騰騰的熱氣冒將出來,跟著便聞酒香撲鼻。
趙靈兒倒罷了,李逍遙先前為省幾個錢,在麵店里只吃了半飽,這時聞見肥雞牛肉的香氣,忍不住大吞饞唾。
那二小童布好酒、菜,便即退出。
三人團團坐下,劉晉元將酒一一斟滿,舉杯道:“李兄,趙姑娘,兩位武功高強,想必是唐人傳奇中虯髯公、紅線女一般的異俠之流,小弟很是仰慕。
來,來,來,咱們幹了這杯。
”三人一飲而盡。
李逍遙夾了塊餚肉填入嘴中,但覺鬆軟香鮮,甚是可口,連吃了三大塊,這才放下筷子,說道:“劉兄,你先前給那姓鐵的打得摔了一跤,現下有沒有什麼不妥?”劉晉元搖頭道:“小弟沒事。
唉,‘君子動口不動手,’這人言行粗鄙,有辱斯文,簡直何稱君子?”李逍遙哈哈大笑,連連稱是。
趙靈兒也不禁莞爾。
三人坐著喝了幾杯酒,李逍遙問起他被打的緣由。
原來劉晉元幾年前舉家遷至南京,此次回到蘇州,專為向表妹求親而來。
他今晚興緻忽起,想要閑步街巷,又嫌長隨礙事,將他們盡皆遣了開去,獨自一人踱進“同升樓”,打算小酌數杯。
哪知才一坐下,便聽身後雅間里有三個人不停地污言穢語,辱及他那表妹。
劉晉元進去理論,說不上三句,便給那火暴脾氣的“鐵面煞星”丟到了當廳。
李逍遙鑒貌辨色,看出劉晉元對他那表妹極是傾心,笑著贊道:“劉兄,能得你的青睞,你這位表妹當是一位美人無疑。
你為她甘受皮肉之苦,也是個大大的情種。
可敬,可敬。
”劉晉元臉上一紅,低下頭道:“如妹同我自幼青梅竹馬,她生得怎樣,我半點沒計較過。
只不過……只不過我娶不到她,只怕一生都不快活。
”李逍遙道:“哦?原來你非她不娶。
那麼你這位表妹也是非你不嫁嘍?”劉晉元微一遲疑,仰頭幹掉杯中之酒,嘆了口氣,卻沒做聲。
趙靈兒奇道:“怎麼,劉公子,你……莫非你這位表妹另有所愛?”劉晉元道:“哪裡。
不過……我自幼攻讀詩書,如妹卻家學淵源,練了一身好武藝。
姨丈說我‘百無一用是書生’,家慈雖求了多次,卻總是不肯點頭應允。
”言下似乎頗有怨氣。
李逍遙笑道:“不肯便不肯。
以你劉兄的人才,哪裡尋不到一位佳人為婦?照我說,女人練武,必無好事,像我今早便遇見一位……”話未說完,卻聽“砰”地一聲,劉晉元突然重重將酒杯頓在几上,大聲道:“李兄!我如妹雖是習武之人,可是溫柔恭順,心地純良。
你說‘女人練武,必無好事’,那委實是謬之極矣……謬之極矣!”一面說,一面連連搖頭。
李逍遙給他嚇了一跳,心下不由大為惱怒,暗道:“你這書獃子脾氣如此古怪,龍生龍,鳳生鳳,你那表妹又好得到哪去?你給人打得鼻青眼腫,難道好有面子么?”他肚裡有氣,臉上絲毫不露,陪笑道:“那是自然。
你劉兄看中的人,自然是萬中無一的。
只是不曉得比我的靈兒妹子又如何?”劉晉元看了趙靈兒一眼,訥然道:“趙姑娘自然也是……也是蘭心蕙質,不可多得、不可多得……”趙靈兒見他窘得滿臉通紅,甚覺有趣,忍不住“撲哧”一笑,心道:“這人居然老實如斯,真是古怪。
”李逍遙看在眼裡,突然心生一計,道:“劉兄,如此說來,你要娶這位表妹,還真是樁大大的難事呢。
”劉晉元長嘆一聲,默然不語。
李逍遙替各人都斟上了酒,舉杯道:“來,來,來,這些俗事不用管他,咱們喝酒!”劉晉元獃獃地看著他,慢慢舉起杯子,猛地一飲而盡。
趙靈兒酒量不大,淺抿了一口,還杯於桌。
三人接下來推杯換盞,劉晉元酒到必干,須臾喝盡了兩大壺好酒。
李逍遙見他不勝酒力,早已面紅耳赤,便試探著問道:“劉兄,咱們再喝三杯?”趙靈兒輕拍後頸,蹙起眉道:“逍遙哥,人家可喝不下了。
天色不早,咱們還是……”劉晉元酒入愁腸,膽氣頓豪,只覺十年衷腸,今朝定須一吐為快,“砰”地一掌擊在桌上,大聲道:“喝!為什麼不喝?人生得飲……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拿酒來!”趙靈兒吐了吐舌頭,笑嘻嘻地瞧著他,不敢再說。
那廳外侍候的長隨應聲而入,躬身道:“相公,酒沒了。
”劉晉元道:“怎麼?”又是一掌擊在桌上,直著眼對那長隨道:“沒……了?為什麼……沒……了?”那長隨笑嘻嘻地不做聲,心道:“我家公子從未喝過這麼多酒,今天想是故鄉遇新知,十分高興了。
”李逍遙假意勸道:“劉兄,既然沒酒,那就趕緊上面罷。
咱們吃了好睡。
”劉晉元只覺一陣酒意涌將上來,真有飄飄欲仙之勢,指著窗外叫道:“不成!今夜月明,尚未盡興,怎能無酒?難道要我以茶對月?來,來,來……”解下腰間鑰匙,丟給那長隨,道:“去,到箱籠里將我的貂皮大氅取來。
”那長隨奇道:“眼看就要入夏,公子取皮氅做什麼?”劉晉元皺著眉連連揮手,道:“快去,快去。
你拿了皮氅到酒鋪里,對那掌柜說,我劉晉元請李兄同醉,要換幾斤酒……記住,酒要好!”那長隨失笑道:“公子要喝酒,我去買來便是,又不是沒銀子,幹麼要用皮氅來換酒?”收妥鑰匙,嘟嘟囔囔轉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