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逍遙一路聽來,也聽得津津有味,頗覺賞心,這時見那掌柜閉口不語,方才記起來此為何。
當下咳嗽一聲,道:“掌柜的,既然如此,這熱鬧倒不可不看。
我瞧你這店裡客房不少,只怕也未住滿,就教他們開一間給我……”說著嘻嘻一笑,又道:“那林家的人又不是諸葛亮,能掐會算,怎曉得你開房給我?這幾日的房錢……嘻嘻,你可不是白白賺了去么?”那掌柜吐了吐舌頭,道:“客官莫開玩笑了。
我有幾個腦袋?敢賺林家堡的外快?此事萬萬不可。
”李逍遙連問數聲,那掌柜只是搖頭。
李逍遙氣道:“這姓林的是什麼東西?難道比皇帝老子還橫?”那掌柜驚得連連擺手,卻不敢介面,生恐這事傳到林家人耳中,安一個“肆意褒貶林家堡”的罪名在自己頭上,這可萬萬擔待不起。
趙靈兒見狀扯了扯李逍遙,輕聲道:“逍遙哥,既然人家為難,我們就去別家試試罷。
”李逍遙心頭火起,又是“砰”的一掌,重重擊在櫃檯之上,喝道:“不行!今天這店我住定了!”那掌柜嚇得打了個哆嗦,向後退了兩步。
他這人膽子甚小,自林家堡比武招親之事才一傳開,這間店裡出出進進的便都是些提刀帶劍的武林強豪,這幾日更是倒霉透頂、麻煩不斷。
這班人兇橫慣了,一向無法無天,住店吃飯,全沒半點規矩,氣上來抬手便打,張口便罵。
這幾日廳里的桌子給人無端砸爛了七八張,打碎的碗盞、杯盤,更是不計其數。
還有位夥計只因倒酒時手腳慢了,當即給人打掉三顆門牙。
又有位南菜廚子,也不曉得甚麼緣故,稀里糊塗地給人踢折了兩條肋骨。
掌柜今早起來,右眼皮一個勁地亂跳,提心弔膽地捱到這般時候,果然還是有麻煩到了,只嚇得兩腿打顫,不知如何是好。
李逍遙掌擊櫃檯,餘音未息,猛聽左首一間雅間里傳出一聲暴喝,跟著“砰乓”兩聲,房門給人踢得大開,內中一人粗聲罵道:“他媽的,哪來的外鄉蠻子?敢來蘇州城撒野!活得不耐煩了么?”李逍遙吃了一驚,轉頭去看。
那掌柜心下一喜,暗道:“阿彌陀佛,難道老夫今天吉星高照?居然有人出頭打抱不平。
”便在此時,只聽“呼”的一聲,一件龐大的物件自屋內直飛出來。
眾人眼前一花,“撲通”一聲,那物件端端正正落在當廳一張飯桌之上。
那場面登時熱鬧起來,但見湯汁四濺,杯盤亂舞,當真是雞腿與鴨腿齊飛,人頭共豬頭一色,“砰乓嘩啦”之聲,久久不絕於耳。
那桌旁圍坐的三人,俱是蘇州城小有名氣的衣冠之士,正搖著描金摺扇吟風弄月,談酒論詩,意興甚酣,不想突然之間禍從天降。
一碗魚翅給震得高高飛起,恰落在那長鬍子的倒霉鬼頭上,那人只燙得“哇哇”怪叫,跳起身來,連滾帶爬逃開丈許。
另兩位名士早嚇得呆了,兀自端著酒杯坐在原地兩眼發直。
廳中諸人愕然停箸,齊刷刷轉頭去看,那砸落桌面的物件竟是一人。
那人早摔得七昏八素,張手在桌上胡摸亂耙了許久,又打碎三隻青花細瓷的大碗,這才勉強撐起身子,笨手笨腳爬下桌來。
李逍遙定睛一看,見這人大約二十齣頭的年紀,穿一身天青色的綢緞直裰,頭戴逍遙巾,相貌甚是清秀,原來是一位書生。
他手中那把摺扇已給壓得骨折筋爛,沾了不少菜肴湯汁,兀自死死抓著不放。
那書生摔得狼狽,卻不慌不忙,扶一扶頭巾,整一整直裰,慢條斯理地穩穩站定。
屋內旋風般衝出一名大漢,滿臉的絡腮鬍子,舉著缽盂大的拳頭吼道:“他媽的,你這小子活得不耐煩了么?敢來觸老子霉頭?”那大漢身後緊跟著走出兩人,都仰面哈哈大笑。
左首那焦黃麵皮的漢子說道:“鐵兄,這窮酸怎樣咒你?小弟適才卻沒聽清。
”趙靈兒一見這人,“啊”地一聲叫了出來,原來正是在蘇州城外調戲那女郎、給李逍遙二人嚇走的黃臉漢子。
右首那人身材瘦小,卻非那斷舌的禿頭。
黃臉漢子聽見叫聲,目光一掃,已看清李、趙二人,臉色頓時一變。
那“鐵兄”猶未察覺,回頭氣忿忿地道:“他奶奶的,這書獃子說俺……出言……出言什麼的,早晚教林大小姐打歪了嘴。
呸,簡直媽了個巴子!”扭轉身來,挽一挽衣袖,對那書生喝道:“你瞧瞧是她打歪俺的嘴,還是老子先打歪你這張臭嘴!呸,呸,呸,快快伸嘴過來!”那書生也不驚慌,好整以暇地搖了搖手中的破摺扇,道:“小生的嘴不臭,也不情願伸給你打。
這位年兄,你適才污言穢語,辱及我月如妹子,以她的脾氣,打你幾個耳光是一定的。
至於要不要抽你三鞭,那還要看她心情。
這樁事小生的的確確,心知肚明,可不是隨口亂道,你怎能說我詛咒於你?”頓了一頓,又搖頭晃腦地道:“子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 “嗯”了一聲,笑眯眯地向圍在身周的諸人掃視一匝,緩緩點了點頭。
眾人哄堂大笑。
李逍遙更笑得前仰後合,登時對這書生大感興趣。
那“鐵兄”大怒,大步跨將上來,劈胸一把揪住,舉拳便打。
李逍遙揚聲疾叫道:“且慢。
”那“鐵兄”拳頭凝在半空,眾人齊向李逍遙看過來。
李逍遙走上幾步,將那書生拖開,對“鐵兄”笑道:“老兄,你瞧這位相公的穿戴,八成是有功名的人。
這有功名的人,如何打得?”背過身子霎了幾下眼睛,低聲道:“老兄是練武之人,幹麼同這書獃子一般見識?你打死了他,便算得英雄好漢么?”那“鐵兄”側頭想了想,喃喃地道:“這話也有幾分道理……”手一揚,將那書生遠遠搡開,喝道:“……他媽的,打死了你,髒了俺的手,快滾你的蛋罷!”那書生連退了七八步,猶自站立不定,伸手在桌上一扶,奇道:“咦,怎麼打死了小生,會髒了你的手?這又是什麼道理?”眾人又是一番鬨笑。
那書生看看這個,望望那個,一臉的費解之色。
那黃臉漢子藉機將“鐵兄”同那瘦小漢子拉到一旁,小聲嘀咕了幾句。
三人側過了臉,不住向李逍遙二人上下打量。
李逍遙此刻也認出他來,曉得這事難以善終,心中暗道:“他媽的,當真‘不是冤家不聚頭’,你這王八蛋約了兩個幫手,難道老子就怕你不成?”三人小聲計議一番,只聽那“鐵兄”憤然道:“什麼,這小子咬傷了老彭?好大的膽子!咱們干他奶奶的。
”一面說,三人一面分頭圍上。
黃臉漢子盯著李逍遙道:“好朋友,少見,少見。
做什麼的?”李逍遙早有準備,笑嘻嘻地道:“捉王八的。
”那“鐵兄”是個渾人,聞言奇道:“捉王八?捉什麼王八?”黃臉漢子見過李逍遙兩面,看他目光狡獪,心知這小子多半是個油嘴滑舌之徒,便也有了提防,這時不待李逍遙回話,趕忙搶著道:“鐵兄,少同他廢話了。
喂,朋友,既然有膽替人出頭,想必也不懼同咱們比劃比劃啦?”趙靈兒拉著李逍遙,怯聲道:“逍遙哥,他……他們這是……”李逍遙“哼”了一聲,心知這場架躲也躲不掉,索性大大方方向那黃臉漢子道:“好說,好說。
在下儘力奉陪!”三個人對望一眼,慢慢分品字形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