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三千(gl 純百) - 南思齊番外:可不可以 (2/2)

那時候南思齊十七歲。
還有一個月,她想。
***
誠如她所預料,滿家上下都沒功夫打自己的主意,生意在沒談之前就泡了湯,自然沒有了飯局的事。留在這的每個人都像是得了躁狂的病,每天都扯著嗓子嘶吼。
一個月後,錄取通知書發到了手裡。
南思齊收拾了行李,在一個清晨悄悄離開。她沒有錢,啟程的資金是連蒙帶騙從她哥的狐朋狗友那借來的。在這筆錢花完之前,她得有足夠支撐自己活下去的能力才行。
逃離不像她想的那樣自由,自己夢想了許多年的場景不過是小說中美好的描述而已。找房子就出了問題,她想短租,願意這樣的房東卻幾乎沒有。合同上寫的條條框框也看不明白,更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她原以為自己可以做個家教什麼的,來到陌生的城市才發現,她不知道去哪才能找到需要家教的家庭。
不會做飯,外賣又貴。南思齊嘗試著煮挂面,沒把握好時機,麵條煮得黏糊糊,挑起一根就從筷子中間斷成兩半,放入口中味道別說有多噁心。
樓下有個把雞養在家裡的,一進樓道就會被雞屎味熏得乾嘔。不知道是什麼原理,半夜樓上一衝廁所,聲音大到能把人從夢中驚醒。
南思齊這才發現,自己預備了許久的逃離沒有讓生活過得更好。
原來,原來她一直在過一種與“普通”相去甚遠的生活。對,是有腦殘哥哥時不時的招惹,可那也的確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小姐生活。她討厭宅子里那些幫腔兄長或者對她不搭不理的人,走出宅子后發現世界依然是這樣。生活忙忙碌碌,誰都不認識誰,為什麼專給你好臉色。她四處找工作,面試的人通常愛搭不理,答不答應入職也說得模稜兩可。二房東仗著她不懂,收了高於市場價很多的房租。
不是說一個熱情的好人都沒有,只是她不夠幸運沒能遇上。也可能是南思齊一臉初出社會的憨樣,吸引了許多不好的人圍上來。
錢得留著交學費,她不敢多花。最走投無路時,去便利店應聘時看著貨架上的食物,竟然產生了一種不如偷偷拿走的念頭。
她一愣,終於忍不住了,淚水掛在眼眶中打轉。
不是因為落魄的現狀,而是羞惱自己竟產生了這種想法。
南思齊想到了家裡資金流失時一個個被逼走的員工,有的年輕,初出社會,有的年長,需要養家。這些人該怎麼活,也會因為沒有工作焦急奔波嗎?也會因為捨不得吃飯半夜餓得流眼淚嗎?
對不起,真是對不起。雖然不受待見,原來自己也一直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不可以後悔,如果後悔了,我這些年的努力算什麼?
我不後悔,她在日記中寫到。
可是誰來救救我,我該怎麼辦?
那時候她十八歲。
逃離的計劃已經實施了一個月,原來世界不是這樣的。
***
南思齊不懂,自己已經十八歲了,算是個成年人,可為什麼還是什麼都不懂。
只要不欠款,如今社會只是活下去還是沒有那麼困難的。她的困境就來自於不懂,摸索了許久,終於找到一份工作,在奶茶店。
老闆有錢,開了許多店,這個位置不太好的奶茶店玩玩的性質更大些。知道南思齊困難,提前給了半個月的工資。錢一到賬,困擾了幾天的問題終於不是問題了。
其實也沒那麼難,她在日記中寫到,卻不知道為什麼仍然不高興。
同事看起來不好相處,主動搭話一定會被嗆,只有對方先開始話題時才能聊上幾句。同事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沒錢輟學了,看起來卻毫不在意。她不擔心這份工作的有無,也不害怕居無歸所。辱罵著來找事的客人,和要漲租金的房東打架。
原來普通人的生活也沒有那麼凄慘,只不過是她太沒用了。
奶茶店位置很偏,離自己的學校說近不近說遠不遠,假期里根本沒幾個人上門,少有的幾單就是外賣和背後寫字樓的到店自取。
有個人經常來拿,一人拿好幾杯。
是職場霸凌嗎?南思齊想。
可是這人卻沒有受欺負的人特有的、那種畏畏縮縮的神情。她總是懶懶地靠在門口或者趴在點單台,從不催促。大部分時候她獨自玩著手機,也會將視線溫和地投來,在接奶茶時說一聲謝謝。偶爾有人陪她一起,她們會用那種並不打擾人的聲音細碎地聊天,看起來相處得很好。
那麼就只是一個幫忙跑腿的老好人,南思齊想。
今天她們沒有點奶茶。
今天點了。
連續叄天點了,喝太多糖是不是也不好?
啊,七分糖換成叄分糖了,正常冰也改成了多冰。
“南思齊?”某天,那人突然喊出了她的名字。
“嗯?”她又覺得心跳有點快。
“沒什麼,只是看到了你的胸牌。”那姐姐若無其事地說,“最近很熱,對吧?”
“嗯,很熱。”
不可以期待,她對自己說。
南思齊裝得平靜,實際總是在偷偷聽這位姐姐和別人的談話。
她看起來不會超過二十五,雙手素靜,沒有戒指,也從沒提起過她的家庭,那麼應該是獨身。抱怨過收入不高,還有還債的事,應該算不上富足,但衣服洗得乾淨,證明她的生活狀態絕對不糟糕。
這就是成熟嗎?穩定的工作,穩定的生活,還有雖然什麼都沒做也能展現出的沉穩的氣息。
這一天下了雨。
“你們店裡連一把備用傘都沒有嗎?”
以這樣的話作為開頭,又一次被搭了話。姐姐不由分說地把傘塞進她手裡,快走幾步跑進大樓。
今天下了雨,南思齊在日記中這樣寫到。
想再寫一點東西上去,居然什麼都寫不出來,腦袋裡空空蕩蕩,嘴角卻忍不住上揚。
“哎呀,今天下了雨。”她自言自語,像想到什麼好事似的無聲笑著。笑著笑著,轉著筆抵在唇下。
不可以期待。
***
南思齊以為生活能走上正軌,可奶茶店老闆不滿意她稀碎的排班表,也不滿意奶茶店的收入。老闆雖抱著玩玩的心態開店,卻也不是傻子。
“結一下錢,你以後不用來了。”
兄長的狐朋狗友終於反應過來給出那些錢不是投資用的本錢,叫囂著要把錢要回去,否則要來找事。
助學貸款的申請已經到了公示階段,卻被一個舉報攪黃。輔導員把她叫到辦公室,問她到底是什麼情況。
好了,這下誰都知道她是騙貸款的有錢人了,高中無人陪伴的悲劇要持續到大學了。
南思齊甚至無法為未來被孤立的可能悲傷,她在想學費該怎麼辦。
最後一次收拾完東西,把成堆的垃圾扔到後巷的垃圾桶,南思齊獃獃地看著天空,迷茫地像第一天來到這座城市。
不可以後悔。
不可以後悔。
不可以後悔。
啊……
她發現一個可笑的事實。離開家之前就算過得憋屈,她也沒想過去死這種事。然而現在,她真的覺得過不下去。
還不至於真的去死,可是該怎麼辦呢,還能怎麼辦呢?
南思齊蹲下來,把腦袋埋進臂彎。
她聽到一人的腳步聲由遠至近,聽到了自己身邊。
她不是沒幻想過來自陌生人的溫暖這種讓人柔軟的橋段,但幻想已經破滅了太多次,實際情況應該只是拐到巷子里抽煙或扔垃圾的人。
“怎麼了?”
這聲音是在詢問她的。
南思齊抬起頭來,看著眼前人。
她這一生聽過許多不可以,一部分是僵化的家庭教育帶來的規訓,雖不合理卻還是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她的人生軌跡。一部分是她摸索著尋找為人處世的規則,給自己一道道設定規矩,營造不讓自己受傷的安全區。
但是為什麼在將要失望時,突然真的有人來關心了呢?
這是不是意味著,她其實可以期待。
“我可以給你交學費。”眼前人說,“你跟我回家吧。”
***
這與她十幾年來接受的教育完全相悖。
以色事人,終究上不來檯面。為什麼鬼迷心竅地答應了?不說道德羞恥那一套,跟算得上是陌生的人一起走,這行為有多麼危險。
祁念不是壞人,算是她幸運。
祁念沒給她出多少規矩,只說了不許叫姐姐。過於少的規則讓南思齊無措,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避免被討厭,只能自己給自己定下條約。
不可以越界,不可以期待,不可以撒嬌,不可以過於依賴,不可以過於主動使人厭煩。
她應該覺得更羞恥些,畢竟以這種令人不齒的方式賺錢。可是祁念伏在她身上喘息時,南思齊驚訝地發現自己可能樂在其中。第一次被擁抱,原來別人的身體這樣柔軟。
一舉一動都能得到反饋。
她不自覺地盯著對方看,看祁念閉著眼睛深深地呼吸,從嗓子里發出那種類似夢囈的聲音。
心臟不受控地歡喜。
第一個擁抱的人,第一個親吻的人,第一個上床做愛的人,也是第一個陪她聊天的,第一個關心她的。
祁念很好,不會動不動翻臉,做飯好吃,會開車,勤快。南思齊覺得自己該多做一點的,譬如不會做飯,就該把碗洗了。但祁念沒那麼說過,除非她自己提。
但祁念也不是完美到高不可攀。她會抱怨領導,要求她講一些幼稚的童話故事,也會在喝醉之後問你為什麼不愛我。
南思齊也不懂,她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人不愛祁念。
溫柔的,脆弱的,溫暖的來源,也是需要呵護的對象。
“那你來愛我吧。”她這樣說。
好啊。
因此規矩又多了一條,要愛祁念。
第一次,不是否定,而是要去做什麼。
***
南思齊覺得自己實在愚蠢,她錯過了學習與人相處的時機,不懂祁念真心想要的是什麼,只能眼巴巴照著最表面的話來做。
明明不可以期待對嗎,為什麼還是說了。
“我喜歡你”這樣的話在一段金錢關係中太過越界,她怎麼能忘了呢,怎麼能因為祁念對自己好,就把這看成可以更進一步的信號呢?
“你先回去吧,我有空再找你。”
然而並沒有來。
該結束了嗎?
這是一個一刀兩斷的信號,可南思齊想裝作不懂。
你說過不理我的時間是在等著我主動找你對嗎?
因為是第一次遇到這樣好的人,似乎錯過就再也沒有了,所以還想再試試。對不起,越界了,沒能考慮你的心情,再來一次不會了,所以可以再有一次機會嗎?
她翻開日記本,某一天上面寫著一句話。
喜歡祁念。
一本的謊話,只有這句是真的。
又見面了。小心地喊了姐姐作為試探,對方居然沒有任何反應。
一時間給自己立好的禁忌變得搖搖欲墜。
如果叫姐姐是可以的,那麼我來找你是不是也能接受,如果能接受我來找你,那麼我喜歡你呢?
南思齊一直以來都在給自己設線,不可以,不可以,用一個個禁令規劃出狹小的、得以生存的空間。可人都是不知滿足的,既然被回應了,有了踏出那條線的可能,她就想問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陪在我身邊?至少,在你感到膩煩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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