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你既然還活著,又還這麼年輕,以後要好好過快活日子。”鍾離幕想著她以前勤勉的模樣,忍不住勸道:“別那麼辛苦,已經不需要你這麼辛苦了。阿姐,皇嫂將國家治理得很好,你好好過日子就行了。”
“對了,我聽說你身體不太好,如今怎樣了?比以前那個還好點嗎?”
鍾離幕的語氣里充滿了無限地好奇和擔憂,鍾離朔全都一一回答了他,“生龍活虎,身強體壯。還在長身體,醒來這一年長得比我以前還高了。”
鍾離幕點點頭,“那就好,年輕力強,你也不用總被皇嫂欺負了。”
鍾離朔哭笑不得,說道:“她從來沒有欺負過我。”
“沒有嗎?”鍾離幕面色古怪,看著燈火中姐姐那張稚嫩的小臉,驚訝道:“阿姐竟然這麼厲害,一直都是你欺負的皇嫂嗎?”
鍾離朔一聽到這,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搖頭無奈地看了鍾離幕一眼,“你這小子……好了,我都與你說完了,世子還在等我們,其他的事,我們以後再說吧。”
鍾離幕張開手臂,又將鍾離朔抱了個滿懷,好一會才鬆開,認真地問道:“阿姐,我以後應該喊你什麼?”他已經接受了鍾離朔的新身份,自然要為以後多做打算。
鍾離幕知道,他的姐姐從此以後就是樂正溯了。他們沒辦法回到以前各自的身份,卻因為難以割捨的親情又重逢在一起。那麼就只好念著過去,前往將來。
鍾離朔溫聲一笑,“和你小時候一樣,喊我名字吧。”
鍾離幕從善如流,喚了一聲,“溯。”
兩人並肩,一起前往蘇合那處。
河畔燈影幢幢,照著岸邊的行人身影恍惚如鬼魅。這一夜,來到涼水岸邊放送河燈的人有很多。禤景宸處理完政務之後,與往年一般,在暗衛的保衛下來到城中一個河畔,將自己的河燈放入水中。
她站在岸邊,靜靜地望著自己的河燈融進了萬千燈火里,順著河水向東流去。這四年裡,她所有的思念都靠著這一盞小小的河燈載著,希冀能傳達給鍾離朔。
與天下的黎明百姓一般,她也有著獨屬於自己的思念。
做完這一切,禤景宸返身折回宮中。就在這時,一縷尺八幽幽地穿過稀疏的岸林盪入了她的耳中。
她的腳步頓下,只在剎那間便更改了步伐,毫不猶豫地朝著聲音傳來的地方走去。
像是急於追尋什麼一般,她踏著登雲步,很快地接近了曲聲,眸光鎖住了正在吹奏尺八之人。
昏暗的河岸邊,一個身穿長衫,玉冠高束的男人立在樹下,吹奏著尺八。尺八幽幽,在夏日溫涼的夜風中帶著融融地溫暖。
這是一首禤景宸多年未曾聽過,卻一直刻在心中的曲子。與記憶中稍有出入,這首曲子沒有藏著哀傷,而是全然的歡欣與追思。
曲聲漸息,男人放下了手裡的尺八,望著河面寬闊的燈帶,悠悠說道:“昭明太子,你留下的這首曲子,眾人皆知。如今國泰民安,不知你在流水盡頭,可否知曉呢?”
禤景宸聽完了他的話,邁出了一步,看向了男人,問道:“林先生,你這首曲子,是從哪裡得來的?”
第60章
從身後傳來的聲音嚇到了林夢蝶,他轉身,一眼就看到站在樹下的女皇,受了一驚,立刻躬身行禮:“見過陛下。”
禤景宸頷首,“你方才吹奏的曲子,是從哪裡得來的?”
林夢蝶一聽,沉吟了片刻,與禤景宸說道:“此乃昭明太子的曲子。”
“那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林夢蝶一聽這話,心裡已然明白禤景宸是聽過這首曲子的。他沉思了片刻,與禤景宸說道:“這是初春時,鎮北侯家的小公子借我的曲譜。她以此譜,謝我那曲《海神》。這曲譜,乃是她在瀾州時,從一逃出源州的宮人身上得來的,是先帝的絕曲。”
林夢蝶不敢有所隱瞞,將這事一一說了。禤景宸聽罷,心想怎麼又與樂正溯有關。似乎一切和殿下有關的事情,都能在她身上找到影子。
“原譜,可是還在樂正公子手上?”禤景宸又問了一句,林夢蝶應了是。禤景宸勉強笑笑,與他說道:“你今日來河邊吹奏,可是為了先帝而奏?”
“先帝才華令人仰慕,微臣在今日吹奏以祭先帝神靈。”林夢蝶應了,以來坦然,落落大方。
禤景宸贊了他一句,“林先生有心了。夜露深重,先生還是早些家去吧。”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後,落下了這句話,轉身返回了宮中。
次日,禤景宸命人去與樂正溯求要曲譜,卻得知了曲譜不在她手上的消息。前去的司命幾經調查,便曉得了樂正溯在中元節那一日與鍾離幕前往岸邊的消息。並且,還是和蘇合一道去的。
鍾離幕乃是鍾離朔唯一的弟弟,會去與樂正溯索要曲譜不足為奇。於是幾日後,禤景宸將鍾離幕召進了宮中。
“朕聽聞,源州今日又有一首先帝的曲子流傳開來,那曲譜,是樂正家的小公子偶然發現的。三木,你可是去找樂正小公子要了原譜。”坐在案前的禤景宸,看著殿下風流倜儻的雲中王,丟出了自己的問話。
鍾離幕一聽,心想阿姐的謀划指不定要提前了。他們預備的是令女皇心生疑慮,逐漸發現真相,這樣會比坦然相告要來得好,於是鍾離幕沉吟了一番,言道:“確有此事。皇姐在世上沒有留有一物,無法受香,故而一打聽到樂正小公子手上有這曲譜,我便將它求了過來。”
“樂正溯是個難得的少年,一聽我是為了皇姐,毫不猶豫地就給了我。”鍾離幕小心翼翼地望著禤景宸,試探道:“陛下詔我來此,可是為了曲譜?”
“若是陛下想要,那我這就回去替陛下取來。”鍾離幕給得很爽快,在禤景宸開口前便應了下來。禤景宸念了念,點點頭,“那邊多謝三木了。你將曲譜給朕,朕便應了你一件事。你還缺什麼,朕都可以賞給你。”
鍾離幕搖搖頭,“陛下乃是我皇姐髮妻,持有她的遺物也是應該的。如此這般,皇姐也算和你團圓了。”
這一日,鍾離幕將曲譜送到了宮中,終於持有鍾離朔遺物的禤景宸將其小心地放在案前的漆黑木盒裡。她望著盒子里的曲譜,看著那些熟悉的字跡,就好像得到了鍾離朔的常伴一般。
原本將一切謀划好的鐘離朔,因著禤景宸在涼水岸邊的偶遇,瞬間作廢。鍾離幕做完了這件事,興緻沖沖地跑來了鍾離朔面前,告知了她一切。
鍾離朔緊張又期待,著急地問鍾離幕,“那你有沒有與她說紙質的問題?”
“嗯?為什麼要說?”鍾離幕不明所以,一臉茫然。
鍾離朔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用的是新制的宣紙,楚國時期用的紙與現今的有很大出入的。甚少有人會注意到這點,你要是提醒了她……唉……”都怪她,忘記和鍾離幕提這件事了。
鍾離朔想來想去,都得怪自己,當初作假為什麼不做明顯點。
她邁出去的第一步,就止於此。她一直在希冀著禤景宸會在那份曲譜發現什麼端倪,如果皇后多看幾眼,指不定就能起疑心了呢。
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沒有陌生人來府中問話,沒有神秘人來調查自己,於是鍾離朔只能另謀他法。
就這麼一晃,晃到了弘文館給學生放假,到了九州兵馬進入源州城,皇帝與大臣挪到西山獵場行宮,舉行兵演與貴族世家大獵的日子。
這一日,艷陽高照,明晃晃的陽光落在了西山無垠的草地上。秋風掠過九州各色旗幟,隨風飄揚。彩旗底下,列著各州精心挑選出來的士兵,整齊的排成了九列。九列兵馬旁邊,立著挺直腰桿穿盔戴甲的貴族少年們,他們以景明公主禤景寧為首,與身旁的士兵一起等著帝王上台。
鍾離朔也在此列貴族少年中,抬眸仰望著不遠處搭起的看台上。台上坐著的乃是當朝陛下與樞密院長公主,以及左右丞相。而看台兩側,則搭建著各世家的棚子,棚子之後的不遠處,便是被重兵把守的營地,營地之後,乃是一片無垠的蒼茫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