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所思的鐘離朔在入了太一門之後,每日都會在弘文館接受少司命的授課。而忙碌於朝政的禤景宸則在諸多要事里忙得脫不開身。無論是昭帝的死因,或者是兵部的事情,都因為牽扯到前朝而遲遲沒有結果。這一日早朝,拖延了大半個月的兵部武庫案,終於有了些許動靜。
“回稟陛下,這一批出現在源州武庫的前朝軍備,有大批乃是十年前刺帝時期,從雲州製備的軍備。微臣幾經探查,發現此一批軍備,應該就是當年雲州武庫失竊的那一批。”穿著緋色官服的樂正穎,從百官之中出列,望著殿上坐著的女皇鏗鏘有力地說道。
她話音剛落,便引來諸多質疑。
要知道,鍾離幕的父親也就是老雲中王,實打實的是一位喜歡風花雪月的閑王。但因著雲州靠近南疆,歷來都是楚國南邊的屏障,故而亦為軍事重地。
可就是如此一個軍事重地,在當年中州王打著“除妖道,清君側”的名號造反時,卻連一個月都擋不住,讓中州王破下雲州直攻宛州,險些攻入了源州。
若不是當時在瀾州駐守邊疆的禤景宸及時回援,只怕中州王早就稱帝了。這場發生於刺帝時期十分嚴重的一場叛亂,導致了雲州王夫婦戰死。而那個被刺帝當玩笑一般送到雲州沒有封號的皇女,於戰亂之中流落街頭。
中州王能攻下雲州十分重要的一個原因,便是雲州的武庫失竊,大批新式軍備不翼而飛,留在庫中的均是老式軍備故而不敵敗退。
這次叛亂令原本就殘暴的刺帝變本加厲。叛亂平息之後,她下旨將所有參與叛變的鐘離王族不管男女盡數斬殺。除了雲中王那個只有十三歲在弘文館為質的幼子,以及六歲以下的孩童,鍾離一族近乎滅亡。
在此之後,她下旨令禤景宸與監天司的司命一起尋回鍾離朔,將她迎回帝都之後按照大臣的請求迅速冊封鍾離朔為太子,以固國本。而雲州武庫失竊一事,在幾經調查之後確認乃中州王所為。刺帝下令將主諸王的屬臣徹查了一番。
至此,諸王叛亂才算了結。
這件事只要有底蘊的家族,或認真閱讀前朝案例的人都會知道。因此吏部侍郎舉起了玉牘,朗聲質問:“陛下,眾所周知,十年前雲州軍備失竊一事乃中州王所為。中州王被處死之後,所有財物都被楚朝收取了。樂正侍郎說這是前朝雲州的軍備,也未免把責任推遠了些。”
樂正穎看了他一眼,接著說道:“這的確是雲州的軍備,臣找到了當時在雲州軍工的一位軍備大師求證過。且雲中王亦承認,那是他家的軍備標誌。”
乍然聽到鍾離幕的名號,眾人皆將目光落在他身上。禤景宸望著垂首立在百官中的鐘離幕,等著他的回復。
白白凈凈的雲中王,有著極其軟綿的性子。他猶豫了一會,才從百官中出列,細聲細氣道:“樂正大人所言極是,那的確是我家的家徽。”
“陛下也知,前朝為了避免諸王栽贓陷害,各州皆有自己獨特的軍備辨識標誌,這標識只有各州各自的王與皇帝知道。臣幼時便得家父教導,故而認得。”
這位前朝遺留的王族瞧著就是與他的皇姐一般,是個做不來大事的人。看著他這副怯懦的模樣,想要恢復楚朝的遺老都在心中嘆了口氣。
不過也好,這樣的人,也好掌握。
鍾離幕話音剛落,朝中便起了爭執。一說就算是雲中王軍備的事,那也是前朝的。一說樂正穎辦事不利,直至今日,還未將武器是如何被調換的查出來。
吵來吵去,女皇出言制止:“此事既然已有了眉目,樂正大人就繼續查下去。一月之內,還望有新的進展。好了,此事就先到這裡了,還有什麼事嗎?”
“陛下,臣有一事。”話音剛落,禮部侍郎赫然出列。
“哦,卿有何事?”該不會又是來催她大婚的對象吧。
“稟陛下,近日臣在街頭行走,偶然聽聞諸多百姓到河邊祭祀。臣仔細打聽了一番,聞說乃是昭帝的冤魂不散,日日在涼水岸邊徘徊。為讓百姓心安,莫被亡魂驚擾,還望陛下能讓監天司與太一觀做法,將昭帝的冤魂送回歸墟。”這位禮部侍郎很年輕,是去年年末的時候,從黎州升上來的。
他一口一個冤魂,一口一個歸墟,顯然在他的口中亡國之君乃是不詳之魂。
坐在高位上的禤景宸霎時間凝了臉,卻聽對方還侃侃而談道:“我朝信奉東皇,將驚擾百姓的亡靈送往歸墟乃是監天司歷來的職責。可百姓已因為擔憂昭帝侵擾,到河邊淫祀多時,而監天司卻遲遲未有動靜,這於禮不合……”
他漫長的話語被一句冷笑打斷,卻見一人之下萬人之下的殿前,穿著緋色祭袍的少女斥聲道:“昭帝自神國而來,大人教我監天司如何送往歸墟。”
百姓祭拜的是神靈,你卻說是祭祀鬼魂的淫祀,罵的又是何人呢?
作者有話要說: 諸位大臣:看,傻逼。
第29章
眾人皆知,女皇對前任妻子的喜愛,從亡國君主都能據理力爭給對方謚號“昭”一字,便能看得出來。如今你直說昭帝前往了歸墟,讓女皇作何感想呢?
更遑論,就這麼當著新任大司命的面直說監天司的不是。雖則監天司在慶朝不受女皇的重視,勞苦功高的大司命不久前登入神國,現任大司命年級尚輕,也不能如此得罪人。
禤景宸望著從百官之中出列的青年侍郎,仔細想到當初左丞徐明義推薦他時的評語:“熟知禮法,剛正不阿,頗有古風。”如今看來,這禮,守得怕是舊了。
看來,這批在刺帝專政下成長起來的青年,都有些迂腐。在世人眼中,昭帝是葬送了楚國的君王,無論她生前做了什麼功績,都會因為亡國之主的頭銜而黯淡。
如果真的有神靈,按照太一門的教條,昭帝這般厚德之人必升上神國,而不是前往歸墟。
禤景宸見著殿下的青年,在少司命話音剛落之時,反駁道:“少司命此言差矣,昭帝乃是楚末之君,按照太一的祭祀典禮,亡國之君乃葬送祖宗基業之人,身負大罪,怎麼能前往神國呢?且因著涼水岸邊的冤魂,源州百姓惶惶多日……”
“蔣大人……”禮部侍郎的話沒有說完,便被坐在高位上的女皇打斷了,禤景宸望著殿下明明不過三十歲卻留著長須看起來固執嚴肅的青年,溫聲說道:“左丞當日薦你之時,曾與我說大人熟讀典禮,體恤百姓,如今看來十分貼切。”
青年垂首,恭敬地說道:“陛下謬讚。”
“不,朕不是在贊你,只是感慨,左丞如此慧眼竟也有看錯的時候。”禤景宸勾起了一抹笑,她語氣仍舊不緩不慢,溫聲細語,卻令人聽來不勝惶恐:“敢問大人,既然說到了太一的祭祀典禮,可否還記得楚國之君乃東皇降臨的凡軀,歸去必踏神國?”
“可昭帝……”
“若你說昭帝乃葬送祖宗基業之人,朕又問你,元和二年冬,兩州暴雪,死傷百姓不足百人,非昭帝之功嗎?“
“朕再問你,元和三年夏,昭帝下詔罪己,叛軍入城未傷百姓一人,非昭帝之勞嗎?”
“偽王入主源州改國號為元,自稱為帝。朕率軍鎮壓瀾州,抵抗蠻族,直將蠻族驅趕到翰州北部,這才回馳源州,奪回家國。”
“若不是朕………源州何須城破?”
“昭帝英明果決,下旨命我親率萬軍抵擋異族入境,保全了我楚人大好河山。中有內亂,乃是朕回馳不及,令帝都淪喪,致先帝殉國可這內亂之中,百姓死傷幾何?勞損幾何?難道算不得是微乎其微嗎?”
“奪回源州,乃天下慶事。昭帝將傳國玉璽交於朕,並詔書言若朕奪回源州,便改國號為“慶”。昭帝言,這應是天下的大慶之國,不是鍾離的楚國。”
女皇看著殿前垂立的青年,將身為一國君主的威嚴都落在了上面,言辭犀利地道:“昭帝之功,百姓雖未皆知,難道蔣大人如此知禮懂禮之人,也不講禮嗎?你直稱昭帝謚號已是不敬,又將先帝英勇殉國稱為冤屈,便是大冒犯。何況還謂我佑國之君乃是擾民之魂,其言可誅。”
“如此不忠不敬,便是你的禮嗎?”
“那你這禮,可真夠誅朕的心。”
女皇的將最後一句話落下,原本就已經在她威壓下冷汗漣漣的青年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說道:“陛下……”
女皇嘆了一口氣,位於百官之首的左丞徐明義出列,跪在殿前情深意切道:“陛下,都怪老臣老眼昏花,薦了這麼一位不敬先帝的混賬,老臣自知……”
女皇看了一眼跪在殿前精神抖擻的丞相,說道:“徐老這是做什麼?還不快請起。他人之錯,干卿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