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這一切的少司命低低地嘆了一口氣,將目光落在了太一門道人跽坐之地。
那裡有一少年,穿著道袍,扎著白色頭巾,橫吹尺八,專心致志地為故人送行。吹奏之人在太一道人之中,不在河面舟上。
那一葉扁舟,那舟上之人,只是大司命贈送的尺八吹奏出來的幻影。
沒有人,能夠在岸上找到那一人一舟的蹤跡。
大司命大費周章,消耗諸多靈力,所求的只是這一少年能安心的為她吹奏一曲。雖不知道出自什麼緣由,但明了師傅對那名喚作樂正溯的小公子如此袒護之時,少司命項斯年亦下了決定,無論如何也要護著這少年一生順遂。
大司命的葬禮在寒風中舉行完畢,風將她的灰燼吹響了涼水河中,剩餘的便由太一門人拾起嗎,撞入金塔之中,放置在太一觀里供奉。
灰燼湮滅之後,女皇率著百官朝著皇城中走去。穿著青色道袍的鐘離朔走在隊伍最後的太一道人中,望著遠處屬於慶國的鮮紅旗幟,念著方才不經意抬頭望著皇后的遙遙一瞥,心中嘆息越盛。
世事無常,這是她一直都明白的道理。她不知道哪一天,就是別離的時候,能做的就是過好每一天。只是什麼時候,才能在一次接近皇后呢?
鍾離朔有些遺憾,生前沒有與皇后再親近一些了。
她心裡想著事,逐漸地腳步就慢了下來,落於人后。原本走在前頭的少司命不知何時走進了她,見著她這幅樣子,輕聲說道:“今日多謝樂正公子了,不知公子可願入我太一門?”
“嗯?”被乍然這麼一問的鐘離朔抬頭,望著少女誠摯又純真的眼睛,微微驚訝。
當時只以為少司命是隨口一問的鐘離朔,全然沒想到第二日傍晚下學之後,會在家中見到身穿監天司紅白祭服的少司命。
這一日傍晚,略顯冷清。衣著正式的少女坐在鎮北侯主廳的客位上,望著坐於首座的鎮北侯,正經且嚴肅地說道:“師傅臨終前與我說,樂正師兄乃是荏苒師叔十六年前認下的俗門弟子,她入門比我早,故而我要喊她一聲師兄。嗯,準確地說是師姐。”
“荏苒師叔去得早,身後沒有傳人。師傅那日見到樂正公子便想起了師叔偶然說的話,於是送了一罐珍品代師叔認徒了。”
“樂正小師兄與我太一門有緣,且道根深種,入我太一可一生平安順遂。”少女的神色認真,將自己師傅臨終前的叮囑說得一清二楚,末了誠心誠意道:“侯爺也曉得我太一門的規矩,就算侍奉了神靈也可以自由嫁娶的。東皇及諸位神靈都是自由浪漫隨你來去,因此侯爺不用擔心樂正小師兄的終身大事。”
“如此,敢問侯爺可否允許樂正小師兄歸入我太一門呢?”
位高權重的少女點明了來意,且一來就讓鎮北侯有些措手不及。要知道,不日之後,眼前這位不過十六年華的少女便是執掌朝廷重司的大司命了。身為大司命的師兄,即便是名義上的,樂正溯不說榮華富貴,至少也是一身順遂。
可鎮北侯圖的不是少司命的身份能帶來的東西,而是入了太一門能讓樂正溯康健。他只求孩子能平安,但即便是如此殷切的希望孩子能入太一門,身為父母的鎮北侯夫婦還是將選擇權交給了樂正溯,說道:“溯兒你自個覺得呢?”
鍾離朔還能怎麼想,早在昨日少司命將青嵐的一紙信箋交到她手上時,鍾離朔就只能按照青嵐說的走。
青嵐說,入了太一門,能避開諸多艱辛,那麼,她便聽了故友之言,就入太一門當個道士吧。
於是她答:“溯樂意之極。”
終於得到對方父母應允的少司命鬆了一口氣,將目光落在了鍾離朔身上,淺笑道:“那麼小師兄,此後每日酉時,小師兄下課後我便去弘文館尋你,由我代授《太一本紀》。”
曾料鍾離朔卻搖搖頭,說道:“不用,《太一本紀》我讀透了。”
何止是讀透了,八歲之前,母親日夜給她說的解的都是太一本紀。重生之後,樂正夫人給她念的仍舊是《太一本紀》。按照她的本事,早就滾瓜爛熟了。
所以,可以學點別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司命:徒兒交給你了。
第28章
在少司命的誠摯相邀之下,鍾離朔就這麼成為太一門的道人。準確地說來,是歸入了太一門中入監天司的那一系中。
少司命特意挑選了一個良辰吉日,與鎮北侯一家陪著鍾離朔前往太一門,舉行入門儀式。
鎮北侯夫人原先就有樂正溯歸入太一的心思,只太一門正式弟子不僅要有心,還要講究緣法。在此之前,樂正溯與太一無緣,故而便在家做個信太一的弟子。如今心愿得以實現,樂正夫人也為孩子感到開心。
仙人撫我頂,結髮授長生。
太一觀的觀主親自為鍾離朔舉行結髮禮,老者將屬於稚兒那縷纖長的赤子尾發剪下,放在了玉盤中。隨即將鍾離朔披散在肩頭的長發一一拾起,一絲不苟地盤在頭頂,結成了道髻。
東皇恩澤過的神水在頭頂沾過三次,如此一來,禮便成了。
年老的觀主示意跪在堂前的鐘離朔站了起來,原本束著玉冠散著尾發的俊俏少年,此刻將所有的長發都束進了太一門的畢方冠里。她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遠山一般的長眉,身穿青色道袍的少年看起來比之前要成熟了不少。
鍾離朔望著面露欣喜看著她的婦人,微微一笑,無比的清俊儒雅。
觀主將鍾離朔的長發鎖進了一個焚過香的香囊里,交到了樂正夫人說上,笑著說道:“這是令公子的凡思,他日若是嫁娶,將這縷凡思交給配偶,無論是束髮還是散發都自由了。”
嫁娶,是東皇與信徒是否繼續侍奉的約定。
樂正夫人點頭應承下,又聽觀主說道:“入了太一門,便要日日身穿戒袍,每日晨昏焚香念經,初一十五還要準備素齋,逢祭到場,還望公子能記住了。”
“記下來。”鍾離朔一一應下,觀主又問:“既如此,我再多問一句公子,可否想好自己的道號了?”
太一門對信徒向來十分散漫,連道號這種事都隨著信徒自取。
鍾離朔倒是沒想過這件事,一時之間竟猶豫了起來。她的見鹿公子,是知音人從林深見鹿那裡取來的名號。入東宮之後表字昭明,是生母刺帝給她賜下的。
傳聞東皇之前,還有另一名號,謂曰晟君。晟君,便是光明的君主。昭明,即是光明之君。刺帝希望她的孩子,也能成為一個光明之君。當然,這是朝臣對刺帝賜字的解讀。可鍾離朔卻知道這個字是怎麼來的,無非是自己那張與刺帝一般的容顏,長得好看罷了。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應該取什麼字,如今要想自己的道號,一時讓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她轉頭,看著身旁少司命殷殷期盼的眼神,將目光落在不著一絲塵埃的東皇像上,福靈心至道:“道號無塵,觀主覺得如何?”
觀主一愣,接著一笑道:“無塵,無塵,人世多塵埃,無塵乃善求。無塵若有此心,想來也能通透地過完一生了。如此,甚好。”
由此,鍾離朔的道號便定下了。
她歸入太一這件事,很快就低調地了結。只是次日一身道袍束著道髻入學館之時,免不了又引來同班那些孩子好奇地打量。好在弘文館中有不少歸入太一的俗家弟子,故此這打量也就少了些。
身穿道袍的清雋小道捧著太一經書從走過學舍,恰好遇到了下學返回公主府的小公主。公主偶然瞥到少年那張熟悉之際的臉,一時怔忪。
怎麼才過了一年,覺得這少年竟然長大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又在這少年身上瞧到了似曾相識的影子。公主搖搖頭,將心中虛妄的念頭驅散,私下暗自嘀咕這樂正溯何時成了太一門的小道士了。
末了,小公主哎呀一聲,恍然想到正月初一答應長姐的事情,如今都快月末了還未辦好。這要送樂正溯的曲譜還沒找人問到手,回頭得找人去尋林夢蝶要一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