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窈站在門口,她小聲嗚咽著,又不願被人看到,強忍著酸楚難過,抬手一把擦乾眼淚,猶豫許久才推門而入。
她低著頭匆匆走,從玄關拐過角,不料迎面正撞上舒龍,聽他“哎呦”一聲,一個趔趄往後一歪,還是杵穩手杖才站住。
“怎麼又回來,不是去同學家?”舒龍忙問。
舒窈沒作聲,她腳步不停,直往前走。
舒龍察覺到不對,手杖杵地,大跨幾步繞到她面前,面容嚴肅:“囡囡,怎麼了?”
舒窈始終低著頭,吸一吸鼻子,只說一句:“我想上樓。”
細細軟軟的嗓音透著一絲極力壓制的哭腔。
舒龍立刻沉下臉:“誰欺負你了?誰敢欺負我義安舒龍的寶貝女兒,老豆替你教訓他!”
這話一出,舒窈心頭酸澀,湧上一陣委屈,忍不住落下淚。
寶貝女兒…明明都知道她不是,還騙她做什麼!難怪幫內大佬那些個與她同齡的孩子個個都被送往國外,生怕災禍橫來,殃及家人,只有她養在身邊,不是親生怕什麼?
剛好當個擋箭牌,替親生仔擋災擋難,舒窈手指發抖,控制不住往惡里想。
舒窈抹一把臉,面上戚戚,心底鬱郁,深緩一口氣,壓下幾乎脫口而出的質問,瓮聲瓮氣:“沒人欺負我。”
知女莫若父,從小看著舒窈長大,哪能不了解她?舒龍拉著她往沙發上坐下,還是耐著性子問,猜測:“是阿行嗎?”
聽見這個名字,她沒了聲響,“騰”一下掙開手,悶聲:“我要上去。”
看她這反應,舒龍以為猜對,嘆口氣。
“囡囡。”舒龍重新握著她的手,輕輕拍幾下,語重心長:“有什麼事兒別憋在心裡,醫書說鬱結於心,氣結於胸,悶壞了對身體不好。”
舒窈抬頭看他,頭髮花白,像落在瀝青路上的雪,斑斑駁駁,面上溝壑交錯,刻滿光陰雕痕。
他越是溫言相待,舒窈便越是難過,心中空蕩蕩,既想為什麼明知自己不是親生還要裝幅好樣,又想憑什麼李行才是爹地孩子她卻不是?
舒龍見她傻獃獃,不言不語,只顧著流淚珠子,一串接一串,他慌亂起身抽來幾張紙,仔仔細細替她擦乾,哪怕心底著急,還是溫聲細語:“囡囡,到底怎麼了?有爹地在,有什麼委屈,我給你做主。”
舒窈動動唇,話都在嘴邊。
她想挑明質問,又膽戰心驚不敢張嘴——害怕當真挑明了說清了,自己被掃地出門,那不是如了李行的意,到時她該去哪?爹地不是自己的,那這個家還有她半分位置?
她日日咒李行滾蛋,而今夢想成真,哪成卻是噩夢,該滾的人成了自己,難怪佛祖都在勸人善,說因果輪迴,惡有惡報,莫過如此。
平日里皺一皺眉,底下人都要提心弔膽揣測心意的龍頭大佬,而今放軟嗓子,哄著她:“囡囡,你莫怕,有什麼事給爹地說,阿行這孩子心不壞,也許是有誤會,要是你自己不好說,爹地叫他回來,問清楚,再幫你教訓他。”
一聽舒龍要講李行好話,舒窈心中嫉恨噴涌而出,當即沖昏頭腦,她再忍不住,憤恨道:“爹地既然這麼疼我,這麼聽我的話,那我想將他趕走,你能讓他滾嗎?”
明知這話不對,明知是在故意為難,咄咄逼人,可就像是面對奪走父親關懷的入侵者,讓她怎麼好言相待?
她被嬌寵著呵護著長大,當了義安會十多年的掌上明珠,忽然有一日告訴她,她不過是鳩佔鵲巢的外來者,一個不知來歷的“假千金”,而被她口口聲聲罵“野種”的人,搖身一變成了真太子。
誰能接受?誰會接受?
說是天崩地裂都不為過。
“大小姐”這個身份就像救命稻草,她放不下。
舒窈又急又怕,只想證明自己在爹地心中位置,往日心動早被拋之腦後,她不顧一切地需要一個答案,扶穩她心底搖搖欲墜的安全感。
“囡囡?”舒龍一下怔住,眉心一攏,他像是覺察到什麼:“阿行是不是和你說了什麼胡話?你別當真——”
“別當真?為什麼不當?”舒窈冷笑連連,她心裡頭一片灰翳,字字如誅:“爹地不敢趕李行走,是因為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孩子,只有李行他才是!我就是一個擋箭牌!所以自從他來了之後什麼都變了,您不聽我的話了,出了什麼事也都只想著先幫他講好話,當一個和事佬……底下每個人都討厭我,都當我是個只會調皮搗蛋的壞孩子,只有他才是聽話乖乖仔,是您、是所有人心中的太子爺!”
“那我算什麼啊,我是什麼啊?”
她聲音哽咽,眼淚斷了線,唰唰往下掉,糊了一張面,瞧不清人,口中卻不服軟:“爹地,你明知道他進出我房間,明知他做了什麼您也全當不知,就是想借著我這個擋箭牌、假千金,順理成章讓他上位。”
舒窈聲音尖厲,口中如連珠炮彈,一個接一個字似刀又似箭,刀刀往他身上砍,箭箭往他心頭扎,“擋箭牌”叄個字更是惡狠狠當頭棒喝,打得舒窈眼冒金星,目光里隱隱發黑。
舒窈等著他回答,等得渾身發抖,她近乎希翼地望著舒龍,如同李行看著她離去的目光。
她有多希望爹地能說一句否認的話,否認她不是他孩子,哪怕與李行亂倫,也不要來歷不明。
哪知舒龍深吸幾口氣,手杖重重一杵杖:“囡囡!白養你這麼大,真是越大越不聽話,有你怎麼和爹地說話的?”
希望碎成渣,化成灰,她視線好似雨霧朦朧,嘩啦啦不止。
“爹地。”舒窈眼角淌著淚,唇角抿著笑,咬緊牙關。
委屈、嫉妒、不甘、不分先後地從她心頭冒了出來,將她理智淹沒:“好一個爹地,您當過我是你女兒嗎!”
話已說明,她也不甘示弱,一番話不過腦:“反正您心裡只有李行才是你兒子,我到底算個什麼啊?一個來歷不明的野種,鳩佔鵲巢這麼久,是不是一定要讓我聽話乖乖讓位才對!”
“野個屁!”舒龍氣得罵一句髒話,他面色漲紅,話說得急,上氣不接下氣:“誰敢講你是野種我斬誰,我舒龍這輩子只認一個女兒,那就是你!”
舒窈愣愣地,說不出話,只有淚水止不住淌。
舒龍長喘幾口氣,面紅耳赤,他一下扔下拐杖,中午落地,砰地一聲,嚇得舒窈肩膀一抖,小聲抽泣起來。
良久,舒龍眉目深重,長嘆一聲:“不管誰是我親生仔,囡囡,我只有你一個乖女。你可以認為我袒護阿行,但在我心底,於我而言,你才是我疼愛十多年的女兒,阿行從來沒越過你半分。
“阿行,於他…我心中有愧,我待他好也是想盡全力補償於他,若讓我趕他出門…是我對不起他太多,我做不到。 ”舒龍深深看舒窈一眼,他起步踱步,背過身,負手而立。
舒窈看不清舒龍的表情,卻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了無奈與痛苦:“自他來后,是我一碗水未端平,難免縱容了他惡性,你要怨我也是應當的,要是你真不中意他,爹地不會再讓他見到你,打擾你。”
“為什麼……”舒窈倒在沙發里,心中有幾分酸澀,伴著隱隱痛意,她唇瓣動幾下:“我到底是誰的孩子?”
為什麼不是親生的…還能對她這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