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裡逃生的段豫奇還沒回過神來,李嗣走來在他頭上嗡嗡講話,他捕捉到一個搬字,是要他搬走?那怎麼行,已經有人要他的命,住李嗣家比哪裡都安全,他不走!
於是段豫奇憑求生本抱牢李嗣大腿,這一動作牽動脖子和背部被弄傷的地方,痛得逼出淚水,李嗣的話無疾而終,他努力抬頭看人,就李嗣說──
「你住這裡的一天,就是我的,任何人都不能打你的主意。」李嗣彎下腰撿起落在腳邊的眼鏡,沒有剝開攀著自己腳的男人,臉上讀不出情緒,像機器人一樣。
段豫奇像溺水者抱浮木,明知道李嗣只是護食行為,但還是安心不少,整個人的重量都靠在李嗣腿上。李嗣蹲下來看他傷得怎樣,一手輕捏他下巴,另一手小心翼翼捧他臉龐,自己歪著腦袋檢查、詢問,段豫奇莫名熱了臉回答:「我可能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李嗣瞥了段豫奇赤裸的上身和長腿,平靜表示:「先穿好衣服。」他替段豫奇挑了件寬鬆的白色印花襯衫和五分褲,拿段豫奇的車鑰匙開車載人去醫院。
被醫護人員詢問受傷原因時,李嗣看段豫奇一臉為難,想也不想就替他回答:「情侶間爭風吃醋。」
對方只訝異了下就點頭問要不要驗傷報警,不等段豫奇開口,李嗣又搶答:「不用了。」
李嗣一點都不在意旁人異樣眼光,段豫奇斜瞪他,因為連帶自己都被人用同情的目光看,出了醫院後段豫奇身上多了護頸和背部傷口包紮。段豫奇忍不住在車裡抱怨:「你為什麼要那樣胡說八道?」要不是不想讓情況更混亂,他都想一一吐槽反駁。
李嗣替段豫奇拉過安全帶系好,若無其事回話:「都是陌生人,找個藉口敷衍就好。」
「話不是這樣講。全世界那麼多陌生人,搞不好以後會認識。」
「抵死不認就好了。」
「你真是。」段豫奇氣得臉紅,過了會兒想起李嗣跑來救命,心裡還是相當感激,所以訥訥道謝,李嗣沒應他,他擔心李嗣被自己兇得不高興了,又再謝一遍:「謝謝你救我。」
李嗣瞥他一眼,提醒道:「好像是你的手機在響。」
段豫奇在隨身背包摸出手機看,是於蘩來電,他實在沒心情接她電話,又擔心是跟工作有關而不得不回,等對方結束來電后才換通訊軟體傳訊息問一句什麼事。於蘩很快就回傳:「有空嗎?我在王記羊肉爐。」
段豫奇舉高手盯著手機打字回訊:「沒空。我受傷了,剛從醫院回來。」
於蘩:「怎麼了?保重。(驚訝貼圖)」
段豫奇咬著下唇再瞥一眼李嗣駕駛的側臉,他暗戀的女孩這麼有心機,對阿虎下咒的事讓他耿耿於懷,自己是瞎了才對她有好感,心情一下子變得惡劣,鍵了一串字就傳送出去:「沒什麼,情侶間爭風吃醋打架了。」
段豫奇借了李嗣隨口胡謅的理由應付於蘩,反正這無從查證,他只是想混淆於蘩對自己的瞭罷了。
車子慢停下,就停「旭」的屋后,兩人從旁門進屋,段豫奇走得很慢,雖然外傷只有擦傷,但頸脖和背都被掐傷、撞傷,讓他痛得根本不想動。他是個非常怕痛的人,小時候打針必哭。
李嗣等人走進屋裡,鎖好門窗就過去截段豫奇的去路:「我背你。」
段豫奇擺手,李嗣說:「反正沒人看到。逞強沒好處,只能請假了。」
段豫奇滿臉黑線,他的車還有分期沒繳完,請假多少會影響他的收入,但也不可能帶著護頸圈工作,只能請假。李嗣身高約一米九,已經背對他蹲低,他內心掙扎三秒后默默趴靠上去讓李嗣背上樓。
「是於蘩打來的。就是我之前暗戀的人,但她好像很執著我學長,對學長下了東西,不知道是符咒還是什麼,之前學長來找我講這些,人就跑去國外找高人幫他解決麻煩。今天香水發表會於蘩也有去,她跟調香師認識。剛才出事之前我聞到一股香味……我懷疑是她。」他不由得有所聯想,畢竟他認識的人之中,會裝神弄鬼害人的,目前只想得到於蘩一個,雖然動機不明。
李嗣背著他上樓,步伐很穩,這是他第一次被人背著,李嗣的肩背寬穩,骨肉勻稱,趴在這樣的背上令人安心。
李嗣說:「那她可能是打電話看你死了沒有。」
段豫奇心一顫,李嗣的語氣太平淡,彷彿不在意他的死活,但又出手救了他,也算沒有真的見死不救,畢竟這裡雖然很多鬧鬼傳聞,但也不是死過人的凶宅,如果房客死了也會讓房東困擾吧。他回神發覺李嗣繼續往三樓走,疑問:「我房間在二樓,你去哪裡?」
「住三樓吧。方便我照護。」
段豫奇沒想到李嗣私底下這麼隨和親切,不在意隱私曝光?李嗣不介意,他當然也沒意見,他受了傷確實需要有人幫忙換藥、貼葯布希么的。
這是段豫奇第一次進李嗣的寢室,一進門就能看到靠窗牆的木工裝潢,那是整排的收納空間,包含書架桌櫃,其他就是浴室、衣櫃,架高的木地板放著一張大床墊,床的一側有大窗戶面向著屋后空地。
李嗣輕手輕腳放下段豫奇,段豫奇僵硬挪坐到床尾試圖脫襪,但這簡單的動作卻令他痛到臉部扭曲,咿咿呀呀呻吟。李嗣看不下去,蹲下抓了他的腳把襪子脫掉,抬眼凝視他片刻後起身走去浴室洗手。
段豫奇不好意思,他感覺李嗣是迫於無奈。李嗣洗完手走到房間外,不久拿幾個小水晶在角落或書架擺著,又開一台香氛機,房間里很快瀰漫著佛手柑的香味。李嗣說是設好了結界,明天要再把屋子巡一遍。
段豫奇這時察覺了什麼,他問:「你身邊那串東西去哪裡了?」他指的是李嗣周身時常繞著的妖精鬼怪或不明物,而且剛才在醫院也吸引許多好奇的東西靠近,是什麼時候不見的?
李嗣按著牆上犴鍵調整室內燈光,分神回答:「驅走了。你傷了頸背,容易外靈侵體。」
段豫奇有點感動,李嗣大可不管他死活,卻替他做這麼多事;雖然想吃豬雞羊牛之前也要費心把牠們養胖,也許李嗣是護食而已,但他無法控制心中涌動的情緒。不僅感動,他對李嗣越來越有好感,毫無道理的……
這是弔橋效應?黑暗效應?首因效應?段豫奇自我解釋,但他發現自己並不排斥這種感覺,加上驚嚇、受創后他精神不太穩定,暫時有個能依靠的對象也不錯。
他太早就獨立生活,雖說偶有貴人關照,比如王騫虎和一些朋友,但也幸虧自己不算孤僻,願意與人交流、互信,不然單靠自己一個人早就孤單死了。
李嗣讓他在寢室休息,逕自下樓弄了杯蜂蜜牛奶回來給他喝,說是讓他早點睡。
「第一次喝這樣的東西。」段豫奇喝牛奶,也會吃蜂蜜,可是從沒想過把這兩種東西混在一起。味道意外的不錯,很香甜。
李嗣站在床尾盯著段豫奇,兩手向後撐著桌面,長腿稍微交錯站著,神情慵懶,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也可能根本就在放空,只是目光恰恰落在段豫奇臉上。段豫奇被看得莫名不好意思,兩手捧著瓷杯道謝:「不管怎樣,謝謝你救我。不然這間屋恐怕要變凶宅了。」
「夠了。沒什麼好謝的。」李嗣看他喝得一嘴白鬍子,抽了面紙過來輕捏住他下巴擦拭。李嗣說:「敢踏進我地盤放肆的傢伙,這下場是應該的。」
段豫奇仰視李嗣的臉,一貫的缺乏情緒波動,但這鮮明俐落的五官卻耐看順眼,如琢磨過的玉石,即使下巴有點鬍渣也不顯邋遢,清澈的眼眸像無欲無求。目光僅僅在這樣順眼的臉上多停駐半秒,段豫奇覺得自己呼吸變沉,緊張、心癢,而對象卻是個比自己高富帥的同性。
「你知道自己條件算是不錯的嗎?」段豫奇被自己的話嚇了跳,補充道:「張姍那樣的女性,又可愛又好相處,不是你的菜?活潑開朗,古靈精怪又意外體貼的艾莉呢?還是不喜歡吃窩邊草,喜歡到遠一點的地方打獵?」他有些失控,越說越過火了,可是停不下來,此刻他只是迫切想知道多一點關於李嗣的感情生活。
李嗣站直身,並沒多加理會段豫奇突如其來的一堆問題,他隨手把面紙扔進垃圾桶,只留桌上一座觸控的香菇燈,自己換了件休間褲就上床就寢。段豫奇呆坐在床尾許久,十幾秒后尷尬求饒:「我不開你玩笑了,拜託幫個忙,我這樣很難躺好。」
李嗣沒想到段豫奇是怕痛而不敢動,沉默幾秒后湊過去把床尾的男人由腋下架住,緩緩往床里挪。
「痛痛、痛……嘶……今天怎麼這麼衰。」
「所請假也好,免得出門又出事。在這裡等他們自己上門,我也方便應付。」李嗣一手環過他腰背支撐,讓他慢慢躺平,然後側卧在他身側,單手撐著腦袋。
段豫奇躺平后只轉動眼珠看李嗣,幽微燈光下有種朦朧美感,令他心頭微熱,如果對方察覺他這麼不對勁,極可能一腳把他踹下床吧。為免傷上加傷,段豫奇闔眼長吐一口氣,培養睡眠情緒。
李嗣說:「這兩天作息跟我一起,等你染上我的氣息也比較不容易被亂七八糟的東西沾上身。除非對方能耐比我高。」李嗣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的話曖昧,卻聽得段豫奇耳尖溫熱。
「講得好像你很厲害。」
「人外有人,但我也不弱。」
「不覺得我們蓋一張被子很詭異?」
李嗣轉移話題:「早餐想吃什麼?」
「不吃了。我要睡到中午。」
「午餐想吃什麼?」
「松露醬烤雞排義大利麵。」這是本週新菜色,段豫奇聽說之後就開始嘴饞。
「如果那個調香師或於小姐再聯絡你,就跟他們約吧。」李嗣躺平,語氣慵懶。
「做什麼?」
「禮尚往來。」
段豫奇無聲笑了下,闔著眼問:「李嗣,你為什麼幫我出頭?」
「為了你能準時繳房租。」
「才那點房租你也計較。沒別的理由了?比如看我順眼啦,之類的。」
李嗣沒正面回應,他說:「我看他們不順眼。快睡,明天還要叫人修門窗。」
次日,天沒亮李嗣已起床準備開店,他是個不太需要睡眠的人,一天睡四小時綽綽有餘,要多睡也沒問題。「旭」後來又雇了兩名員工,李嗣趁空檔吃了些東西,中午是生意的巔峰期,在這之前他上樓發現段豫奇癱在床上像死屍一樣沉睡,沒有動靜,他拉開窗帘低喚:「睡死了?」
「我早就醒啦。」段豫奇把蒙臉的棉被拉開,兩手朝天花板舉直幽怨道:「只不過爬不起來。」
李嗣搖頭,上前把人拉起來,忍不住念了句:「太廢了吧。」
段豫奇深呼吸,被念也不痛不癢,反正他臉皮厚。在李嗣的注視下,他動作僵硬往房門口走,李嗣喊住他:「去哪裡?」
「剛剛空調停了,熱得我一身汗。」
「你這樣能自己換?」
「呃。」段豫奇汗顏,想像了下好像頗困擾,不管怎樣還是下樓拿衣服替換。他每個動作都滑稽可笑,拿著衣服半天也沒能穿脫衣物,側對著門口跟來的房東先生醜態百出。
李嗣不想浪費時間,走來命令他站好,替他把原先穿的襯衫鈕釦解開,接手那件乾爽的t桖。李嗣的眼神和動作近乎無機質,有時段豫奇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都像在看灰塵,但房東親自照護他還是讓他感激,同時慶幸李嗣是個面癱,再怎樣也不會露出恥笑他的樣子。
李嗣把上衣捲好,撐開袖口,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左手。右手。頭。」像給幼兒穿衣一樣,段豫奇的羞恥只維持了半秒,接著李嗣再幫他拿短褲:「左腳。右腳。」穿完衣褲后李嗣擰了毛巾給他抹臉,再拿把梳子遞上。
段豫奇享受有人伺候,對方還是這樣順眼的英俊男人,正當他暗爽的時候,李嗣一句話戳破他的夢幻泡泡:「自己梳頭髮總會了吧。今年幾歲了?」最末句絕對是羞辱了。
段豫奇垮著臉梳頭,斜眼瞥李嗣,一瞬間他好像看見李嗣眼中有笑意,可能是錯覺。李嗣問:「午餐下樓吃?還是再給你端上來?」
「我就不下樓佔一個位置了。」
李嗣應了聲要下樓工作,段豫奇喊住他,看著他神色平淡的模樣,段豫奇右手抓著左前臂赧顏說:「你可能覺得沒什麼,但事實是你救我一命,我真的很謝謝你。人家說臨死前的跑馬燈,我發現我沒有,那時我腦子一片空白,這一生到現在也沒什麼值得死前還掛念的。所以我還是想活下去,不想就這樣人生空白的走了。」
與其說是空白,倒不如說是蒼白。他有不少朋友,但一直不肯把誰看得太重,包括自己,因為對於人世間的感情,他害怕,也渴望。這和他的出生背景多少有關,從來不曾擁有的話,也不會害怕失去。他認為沒有誰是失去他就不行的,因為他同樣也不想為了失去誰就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