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朧 - 月色矇矓、貳 劫數難逃 (2/2)

李嗣點頭,代那些小鬼們發言:「祂們也很害怕,所以在躲。因為母親會保護祂們,可是你又不要祂們了,祂們只好躲在這裡,因為這裡有東西能作掩護。你是回來帶祂們回家嗎?你會保護祂們?」
段太太一頭霧水,她雖然不是很懂該怎樣煉出小鬼,但是現代資訊發達,多少知道被抓來當小鬼的孩子應該是很可憐的,心生惻隱之心。不過她仍不安,握住男童的手臂問:「你告訴阿姨,小鬼們在躲什麼?如果我幫祂們,是不是我的孩子就能平安生下來?」
李嗣先是轉動眼珠瞥向一旁,然後轉頭往暗處看了一會兒,他說:「祂們在躲壞人。可是──」李嗣暗暗抽了口氣,反過來抓住段太太的手,語氣緊張:「我們快逃。這裡有人!」
就在此時,段太太抓著李嗣想往外跑,但是大門不知何時已經被關牢鎖好,而且鐵門正在往下降,樓上傳來清喉嚨的咳嗽聲。一個白頭髮的青年男子穿著黑夾克、針織衫和一件皮褲走下樓,他的膚色很白,隨後又走下來一名女性,一頭俐落短髮,瀏海平剪,穿著米白色毛衣,身上有些小飾品,打扮得清純甜美。
白髮青年長得相當高大,光是站在那兒就給人一種壓迫感,他拿出照片比對段太太的長相,向身旁女性確認:「你阿姨的朋友?」
「對,見過一次,但她不知道我。」女子舉起單手動了動手指打招呼:「嗨,我阿姨是安琪拉,她賣小鬼給你,但那其實不是她的,是她偷的。我們是來回收的。」
男人拿出一張看起來很古老的圖紙攤開來,對著屋裡揮舞,畫面看起來有點可笑。然而李嗣卻睜大眼揪緊段太太的外套袖子低聲喊她:「阿姨,快逃。快逃。」
段太太不知李嗣究竟看見什麼,只是憑直覺對這兩人警戒,她覺得他們很危險,一手下意識把李嗣往身後護著,慢慢向後退。她看那女人展開兩手在嚇某種東西,好像玩老鷹捉小雞一樣,而青年則是用那張約一呎見方的舊圖紙在揮舞,也像在趕東西。片刻后,兩人明顯不耐煩了,青年停下動作說:「不行,這裡有東西在擋。」
女的撇嘴附和:「一開始我就說要先處理這塊地的靈物啊。反正也可以揪出來實驗看看。」她說話間拿出一根細長深黑的針,倏地疾走向段太太往她肚裡猛刺,段太太崩潰尖叫,李嗣被他們的身影籠罩在玄關走廊間,錯愕而不敢妄動。段太太腿軟癱坐在地上,詭異的是針被抽出來時,段太太的肚子毫髮無傷,室內的亮光一瞬間都被吸走似的黯淡,寂靜了半秒,屋裡迸發如陽光般熾亮的光芒。
李嗣聽見那兩人驚疑低呼,那光亮雖然耀眼,但並不刺目,他睜眼看到一團淡金色的光暈浮在客廳半空。白光褪去,剩室里原就開著的燈光,那團光暈像隻小貓或大鼠般大小,並未消失。白髮青年頭一個反應過來,他脫下夾克,夾克內里居然全是某種經文刺繡,他一腳踩上桌面躍起來要抓光暈,光暈迅速移開,接著與他同行的女人也拿出更多支針往沙發、門窗木框、地板四處扎,好像在做結界一樣。
李嗣推了推段太太,她已經嚇暈了,不醒人事,他皺眉正不知該怎麼辦,就聽女子喘著氣說:「如果抓這隻靈物,容器裝不了小鬼。」
白髮男道:「那就滅光小鬼。反正再抓就有。」
「好吧。」
他們一點都不將玄關走廊上的男童視作威脅,男的拿那張寫滿經咒的圖紙追著小鬼們跑,把祂們當蚊子般拍死,女的則試圖封住那團光暈的去路,縮減它移動的範圍。男童淡漠盯著他們行動,那些被稱作小鬼的能量體被男人手裡的圖紙打散,而女人則將光暈困住不動,好像暫時被她的針釘住。
女人拍了拍手,冷笑一聲喚青年說:「白毫,接下來呢?」
青年跟她一同往看向男童,兩人都是一愣,那男童雙眼呈深黑,應是瞳仁的部分僅存一點銀芒,好像嵌了鑽石,但那模樣詭異得很。女人訝問:「這孩子什麼來歷?」
「不知道。殺了他。」
男人走上前,作勢要一拳擊斃這孩子,同時女人拿出針跟一個普通玻璃瓶來,準備取魂,兩人出手的當下男童張口像在吼叫,他們兩人往前伸出的手竟然產生劇痛,女人的毛衣長袖滲血,男人的手也皮開肉綻,而且綻裂的皮肉迅速發黑萎縮。他們驚恐尖叫,這時候廚房傳來怪響,有人從防火巷闖進屋裡,那人奔出客廳就拿一張正燃燒的符紙塞進男童嘴裡,另一手拿出春聯般大的黃布條把男童的嘴封住,然後摑了一巴掌斥了句不像任何國家語言的句子。
李嗣的眼睛慢慢恢復原來的樣子,突然現身的男人才把他嘴上的封條取下。李嗣定睛看了眼,喊眼前這個穿灰西裝的人一聲「孫伯伯」,正是季先生的師兄。孫先生嘆道:「我來晚了。」
孫先生回頭,屋裡的一男一女已經不知逃去何處,此時段太太醒過來摸著肚子呻吟:「痛、我,孩子……」
孫先生皺眉:「這胎兒沒有魂魄。」
「救救我孩子。」段太太開始盜汗,癱坐在地上抱住孫先生的腿求助:「拜託你。」
孫先生嘆氣:「這屋裡的小鬼被滅得一個不剩,這靈地又不會有普通的靈體在附近遊走。一時要去哪裡找、你怎麼了?」他留意到李嗣樣子古怪,這孩子在盯著他身後,順其視線追去發現那兩個人沒把光暈取走,那團光暈正是生成靈地的原因。
孫先生自言自語:「沒想到城隍廟附近藏著一隻乘黃。」他其實是想說雙關笑話,可是沒有人笑。
李嗣跑了起來,兩隻小手想去抓那團光暈,雙眼又逐漸染上黑暗,在他看來這團光暈是他見過最可口的東西,本能就想將它往嘴裡塞。其實他住這裡時,偶爾覺得屋裡有東西,近乎錯覺,那東西不像躲在暗處伺機嚇人再竊取精氣的妖鬼,而是一股舒服的能量,在他睡著時會升起、飄蕩著,彷彿山裡的嵐霧,可是睡醒后消失無蹤。
孫先生一看男童那危險的舉動,即刻拿一捲魯班尺抽醒他,李嗣摸了摸被抽疼的腰背,無辜回頭看,孫先生罵道:「那不是給你吃的。不過只有你能碰得到,你幫一幫她肚裡的孩子吧。」
李嗣難得露出孩子氣的表情,不是很情願的扁嘴,把淡金色光暈溫柔用雙手捧抓,送到段太太面前將光暈按到她腹里。段太太說她破水了,孫先生扶著她到沙發休息,撥電話叫救護車。
孫先生明顯鬆了口氣,看著李嗣說:「你是我師弟的孩子吧。沒想到他還真能再得一子,雖然生了個怪物……」他頓住,改口解釋:「我沒什麼跟孩子相處的經驗,你別介意。」
他們兩個陪段太太等救護車來,段太太一個人上車,孫先生跟李嗣還留在那屋前,李嗣目光游移,孫先生察覺問:「你怎麼了?」
「廁所。」
小孩子憋尿不好,孫先生讓李嗣回屋裡上廁所,等人出來詢問他意見:「我是你爸爸的師兄。剛才你也見識到了,這世上有些人專門在買賣鬼,把鬼怪當作商品一樣販賣。就像另類的人口販子。」
「是他們抓了爸爸嗎?」
孫先生目光微黯,保守回答:「不確定。不過這事我暫時也無能為力,我只是一個普通人,自己學道修行,不像那伙人走邪門歪道還搞組織,一般法子辦不了。你雖然投生為人,但原本很可能不是普通靈體,剛才遇到危險就激出本能了,那樣會惹來更多麻煩。我替你把這些潛能封起來,你過普通人的日子吧。我找人收養你,過一段時間再來看你,你先跟我回兒童之家。」
孫先生將李嗣安置到兒童之家,不久以後一對開餐車賣早點的夫妻領養了李嗣,夫妻恰好姓李,因此李嗣依然叫李嗣。幾年後李嗣升上國中,國二的暑假,天還沒全亮的時候,李嗣把家裡的垃圾提到外頭等垃圾車,養父母還在屋裡準備開店,不遠的街道走來一個穿休間西裝的男人,那個人自分別之後一點都沒變,走近后朝他微笑也僅是眼尾有一點細魚尾紋。
李嗣不帶情緒的提起分別時這人講過的話:「你的過一段時間特別久。」
孫先生沒有解釋,臉上帶著意味不明的笑容告訴他說:「你長大不少啊。這段日子過得還平安吧。」
李嗣點頭,面無表情問:「要買早餐嗎?」
孫先生挑眉:「你不想問我任何事?」
李嗣搖頭,孫先生卻不顧他意願,逕自聊道:「那間屋就一直這麼空下來了。沒有靈物鎮住,就算附近有城隍廟還是出了不少問題。段太太、嗯,他們離婚了,應該稱她蘇小姐。不過她生完孩子沒多久,不到孩子滿月就走了。」
李嗣毫無反應,他並不打算再跟過去的事有接觸,甚至孫先生不出現也好。其實隔這麼久,他以為孫先生不會再出現,這個人忽然出現讓他感到很不舒服,像在威脅他目前平靜的生活。
孫先生看李嗣這樣也苦笑了下:「不用緊張,我是看你過得怎樣,順便交代這些,沒有要做什麼。你們一家人的後事都是我幫忙的,好歹也有交情,不必這樣疏遠吧。」
屋裡是李嗣的養父喊:「小嗣,是誰啊?」
李嗣立刻換上親切的表情和聲調往屋裡答:「沒有啦,是客人,來買早餐的。」
「那你請他進店裡坐一會兒,很快就好。差不多能開店啦。」
「好──」李嗣答完,又卸下笑容淡漠對著孫先生。孫先生蹙眉:「你適應良好嘛。應對得宜。」
李嗣依然盯著孫先生,後者擺手、走遠時撇嘴嘀咕:「妖物就是妖物,沒感情。算了,不管了。」
李嗣知道孫伯伯是出過力的,但他就是不喜歡見到孫伯伯,每次那個人出現都沒好事,而且孫伯伯知道他的怪,知道他的過去,他不喜歡這種有人捏著自己把柄的感覺。他回屋裡幫忙父母做事,驀地想起自己心裡莫名浮現的問題,他忘了問孫伯伯那孩子的事,那個乘黃入胎後生下的孩子怎樣了。
李嗣補充桌上醬料罐,無聲挑了下眉,他只是有點好奇,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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