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朧 - 月色朦朧、拾參 相逢 (2/2)

段豫奇都快渴死了,他看了下女鬼的反應,女鬼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嘟嘴思考,接著身形化成紅霧,空中只餘六把紅傘飄開與妖馬們對峙。段豫奇唇間輕念一句:「你要當心。」他在擔心鬼,聽說鬼也是會死的,死了變成魙,可是他也知道靈就是種能量,一種似乎存在著感情或意念變化的能量,對他來說就是另一個空間的居民。所以他不希望女鬼出事。
妖馬昂首抬前腳嘶叫,六匹妖馬原地跳躍,徐鈞磊的琴音在擾亂牠們,紅傘也儘可能將牠們擋住,地板跟天花板燒出無數的人頭、骷髏在哀號怪叫著,景象比煉獄還像煉獄。段豫奇感覺到灼熱難忍,那不僅是在皮膚表面,而是由內而外的不適,徐鈞磊的琴音更急切,紅傘不知何時剩五把,他們聽見女鬼憤怒的尖叫,妖馬身上被鬼撓出的血痕也越來越多。
女鬼唳了聲,忽在高處現形並翻了幾圈摔落,她急忙立起來,漂亮的長發被燒成短髮,她抓了抓焦成灰的發尾,一雙水潤漂亮的眼眸頓時充滿怒火,紅著眼眶、露出尖齒和長指甲撲向妖馬們。那氣勢大概是從鬼馴馬變成鬼殺馬了。
其他妖鬼被燒得現形,段豫奇憑本能做反應,餘光瞥見有穿著和服的人拿刀揮砍,結果被妖馬踩爆頭顱,他見狀跑去撿起鬼的刀劍揮砍,竟也能發揮出殺傷力,而且一揮刀就把部分的妖火滅掉。這時他旋身看,方才來助陣的人們都退得老遠,就剩徐鈞磊,徐鈞磊立著古琴苦笑:「絃全斷了。抱歉。」
可是段豫奇並不灰心,因為他看到每個人的頭上或面前都有水,各式各樣的水,被各種容器裝著,或是乾脆出現一座小瀑布、泳池,也不知道是怎麼出現的,但直覺那是他們心中所渴望的東西,水。
難不成他現在連別人在想的東西都能感知?段豫奇看徐鈞磊面前也浮現一個海市蜃樓般的影像,是遊艇跟高級衛浴,大概很想洗澡跟出海吧,而且還硬是比別人多了些。他跑向徐鈞磊,從袖珍的虛影里一抓,摸到衛浴里的蓮蓬頭往敵方洒水。
徐鈞磊看不明白怎麼回事,在他看來就是段豫奇往他面前一撈,然後從手裡噴洒出大量的水,但那些水似乎不屬於這空間,因為地上的水始終沒漫開,只能影響妖馬帶來的火勢。
「真的可以!各位,你們都在想水,我就能夠把你們想的東西拿來用!」段豫奇興奮而急切的拿徐鈞磊示範,這次他把遊艇抓出來朝妖馬們拋擲,大家只看到他甩手不知道拋了個什麼東西,接著引起很大的水花噴濺開來,但只澆到妖鬼們,普通人並沒有因此濕掉。
萍姐他們最先反應過來,開始擺著手召集大家用力想著水:「快,我們想一些能讓他派上用場的東西!」
所謂集思廣益,現在真正需要大家的集思廣「溢」,段豫奇看大家想的東西都消失了,靈光乍現連忙說:「不要亂,大家專心想一個詞或意象。弄個關鍵字吧!」
不知誰中氣十足的大吼:「想想雷鋒塔啊!」
「水漫金山寺!」
「對對,水漫金山寺好!」
「要想水漫還是金山寺?」
「大海無量!」
有的人想著水淹佛寺,有的人想起海浪濤濤,段豫奇看差不多統一成這兩類了,一路奔跑撈過他們蹦出來的想像,最後跑回戰場,朝越來越狼狽的女鬼大喊一聲:「媽!讓開!」
他脫口一喊的同時把那些精神想像朝妖馬們拋出,龐大的水濤洶湧衝擊了妖馬和烈燄,那一秒他伸長了手拉住女鬼往自己方向扯,無預警的掉了滴眼淚。他不懂為什麼喊祂媽,只知道這瞬間他好像回到母親懷抱,他跟女鬼泡在藍色水體中,女鬼微笑的替他撥瀏海和耳邊碎發,在他額頭輕輕的吻了下,不是男女之間的氣氛,而是母親對孩子的愛護。
從來沒見過面的母親,縱使童年無數遍只敢在心裡問她為什麼那麼早離開自己,卻也捨不得埋怨,甚至只希望她能在另一個世界好好過,去更美好的地方。他萬萬沒料到母親從來都沒離開這世間,而且竟成了厲鬼……在雲波詭譎的世界里,和人與鬼怪爭鬥求生,生前命不好,死後竟也不得安寧。
妖馬們在水裡掙扎,較強大的還試圖踢著步子奔來還擊,牠們察覺段豫奇是個威脅了。女鬼臉上、手腳都有傷,本來漂亮的旗袍也臟污,傘折斷毀損,卻仍溫柔看著段豫奇,把他拉到後方護著,張手露出利爪想繼續再戰。
段豫奇在她身後紅著雙眼,無以名狀的悲哀和怒火熊熊燃燒,他儘可能溫柔的拉開女鬼,自己衝向了妖馬,感覺體內有股瘋狂爆漲的力量必須釋放出來,否則他會瘋掉。
「不許欺負她!」他疾衝向僅存的黑色妖馬,在水裡好像整個人發出白熾的光,耀眼卻溫和。
徐鈞磊替他著急,一時不解段豫奇的舉動而出聲制止:「別衝動,回來!」
段豫奇的感識異常敏銳清楚,他能知道周圍所有細微的動靜,包括水體的流動、自己身上每處肌肉血液的活動,心臟脈動、呼吸,包括其他人的,還有妖馬分分秒秒的動向甚至意圖。
肉眼無法捕捉的剎那間,他雙手箝住妖馬的前腳,以非人的速度、力道和動作扭身將妖馬翻摔在地,地板被摔出裂痕,妖馬形體破碎,再其他低等妖鬼們分食,牠發出慘痛哀鳴,很快被啃光。殘存的妖燄和精神力衍生的水體互相抵消,九樓逐漸歸於黯淡。所有人都用看著怪物還是英雄的複雜眼光看段豫奇,徐鈞磊也眉頭深鎖。
可是事情並未結束,有的人發出驚呼,在徹底變成黑暗前,一些人化作妖鬼,露出不懷好意的笑。「你幹嘛這樣笑?」「你是誰?」「幹什麼掐我?」像這樣的疑問到處響起。於是有了來自幽冥的回應──
「疑心生暗鬼呀。」「鬼棲住在人心中嘛。」「嘻嘻。」
***
甫入某電視公司第二大樓,自動門一關閉,李嗣眼前的景象就是血及穢物形成的瀑布,從二樓中庭不停往下流洩,大廳中央地面不知發生什麼事破了大洞,下面是深淵,融岩的火光照亮這環境,空中有翩然飛舞的紫色蝴蝶,牠們有著劇毒,令所有生魂死靈陷入夢境再不會醒來。
鬼怪們蟄伏在暗處,較低等愚昧的則無視四周威脅在打鬥廝殺,空中也有飛行的妖物、飄浮的鬼魂、精怪。乍見真是一片「和諧」,實際上是恐怖平衡。目光所及的景物太過超現實,如果不是身在其中斷然無法體會「它」的精彩與恐怖。
李嗣正身歷其境,悠悠然環掃一周,半晌才挪腳踩碎了一隻想螫他的蠍子下半身,再看牠迅速被不明力量吸走成為某些東西的食物,接著他那腳往前邁步,走向已經爬滿蟲的服務台。蹦出一具骷髏人來,祂的臟器掉了又被自己撈回腔室,腸子垂滿地,接著抖身化成一個普通女人的樣子,只不過她的皮膚是黯淡的紫灰色。骷髏女說:「噯呀,居然吸引出一位魔君來玩?歡迎歡迎,請進請進。很久沒人畫大符作這種大陣了,請好好享樂,二樓是陰河,三樓到五樓現在是妖怪和魔獸們聚集的地方,一樓到三樓有直達樓梯。活人請往──呃咳咳咳咳嘎咯。」
李嗣一手貫穿祂胸腔掐住心臟,祂再度變回骷髏,他問:「我找一個姓段的記者。五官英氣漂亮,帶著一隻女鬼。」
骷髏女努力指上方,模糊發出聲音:「九、九……吽、樓……」
「謝謝。」李嗣鬆手,逕自上樓。
骷髏女轉身對著那道背影發花痴:「天啊,好帥。」說不上原因,祂覺得那個男人身上的邪煞之氣和魅力遠遠勝過他那股人味帶來的吸引力,比起攻擊跟吃他,更想親近,卻又感到敬畏。
其他妖鬼們也圍過來服務台一起發花痴,李嗣在樓上收伏了一隻狂性大發拚命吃妖怪跟鬼的牛妖,將之爆揍個半死不活,發揮超常實力,再施毒咒役使牛妖載他上樓。向來崇拜強者的妖鬼們一路上紛紛追隨,片刻后竟聚成一團團鬼氣妖雲,牛妖趁勢騰著紫黑雲霧飛行,雲霧裡皆是對著李嗣發花痴的各種妖魔鬼怪。
於是當李嗣來到九樓的時候,段豫奇和其他人正在和混入人群間的鬼怪相疑相鬥,這些人再看到又有光亮出現,來的是頭巨牛,牛角幾乎要捅破天花板,後頭還跟著各種顏色的霧氣,裡面的鬼怪若隱若現,所有人都絕望得要哭出來。
李嗣從牛妖身上躍下,走近段豫奇用平常問晚餐吃什麼的語氣說:「還活著。過來我看看。」
段豫奇瞠目結舌,瞪著來者再看一看其身後華麗麗的「背景」問:「你怎麼進來的?那些……都……」徐鈞磊這時拉著他,把他往後帶。
李嗣稍微側首,懶得回看那些花痴們,敷衍答:「是個美麗的誤會。」他瞇眼看到段豫奇被另一個男人護著,浮現一個淡淡的念頭,他想把那個人扔去讓牛妖踩,不過很快就忽略這念頭往前走,以營業模式溫和說話。
李嗣不著痕跡將段豫奇拉近自己檢視有沒有受傷,他道:「我們先出去吧。窩在這裡也不是辦法。」
段豫奇的眼角狠抽了下,他很想誇李嗣表情到位,可是說的話怎麼那麼欠抽!誰想窩在這裡啊,能先出去早就先出去啦!果然,餘光瞥到徐鈞磊的表情不悅,但還是用平靜略低的聲音插話:「這位先生好像能不受這裡妖魔鬼怪的威脅。不知道有沒有辦法能解救這裡的人。」
李嗣微昂首,若有似無的笑傲徐鈞磊,聲調客氣道:「這裡只有妖、鬼、怪,魔是驅使這個陣的『人』。修鍊千年的你也沒輒?」
段豫奇聞言詫異看向徐鈞磊,徐鈞磊似乎是沒料到李嗣說這話,眼神微變,即刻恢復平靜而後苦笑:「你說笑吧。修真什麼的,小說遊戲里才有。」
不,李嗣敢講就極可能是真的,段豫奇這麼想著,更何況他剛剛才親身經歷過「想像力就是你的破壞力」這種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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