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大街上,路人頻頻扭頭看他們,不知是看謝靈運還是幽娘,亦或者是這對神仙眷侶。
謝靈運問幽娘想看山還看海。
她思考了一下:「我們回望日山吧,好久沒看小紅大紅了!」
隨後想起謝靈運在望日山關了十年,並不是什麼好回憶,她連忙揮手:「阿...不用了,我有空再自己去看就好!」
謝靈運的手帶著薄繭,粗糙且溫暖,他手掌傳來的熱意飽含生機:「無妨,只要有你在去哪都一樣,再說我也有些懷念牠們,也不知這麼久未見,牠們會還認得我嗎?」
幽娘總會無視謝靈運的情話,亦或者讀讀不懂,就索性當作小說中看到晦澀難懂的辭彙,略過去。
大體上她還是明白,謝靈運説沒關係,而且他也跟自己一樣懷念大紅小紅,她晃了幾下謝靈運的手安慰道:「會的,牠們一定會記得你,狐狸雖然薄情卻重義,你給予過牠們的好,牠們都會記住的。」
幽娘安慰人的能力真的差,總是提油救火,例如現在,她雲淡風輕説狐狸薄情重義,叫他剛沉下去的不安又升起來了,手掌不由緊了幾分。
他沉聲問道:「狐狸薄情,你呢?」
「你這問題太難了。」幽娘歪著頭認真思考:「我也不知道情為何物,所以我在學呀。」
她走在路上看著鋪子更迭,看到有趣的小東西就佇足一會:「以前陸遊曾說,狐狸雖薄情,一旦動情便是至死不渝,心矚一人;也因為重義,報恩時不小心將自己搭了進去,這也就是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狐狸甘願自斷修仙前塵。」
她突然頓住:「這也是為什麼古往今來,僅有陸遊一狐得以成仙,修成正道。」
她舉了一隻小風車,拿著小風車輕戳謝靈運示意他給錢,謝靈運還在思考她的話,木然的付錢,又聽幽娘說:「修仙太苦了,狐狸若想成仙必須過九大劫修得九尾,再過一天劫得道成仙。」
「生老病死、苦愛恨痴妄,每一個階段狐狸都會死一次,劫難可能巨如鯤或者小如鼠,但終歸都會死,然後置死地而後生,如果復活不了就是死透了。」
她臉上多了謝靈運不曾看過的表情。
無奈。
「我怕痛更怕死,所以我原本是不想下山歷劫的,我算過憑著我的資質,不歷劫,能活五百年,五百年很多的,相當人類的五輩子,亦或者更多。」
她有些沾沾自喜,她拿著風車勉強比了一個五,好似一個炫耀的孩子。
但隨後,情緒低了下來,似乎想到了什麼。
「但我真的不想死,很痛、很恐怖,下山歷練后看了好多死人,更不想死,狐狸每多一條尾巴,便是多一條命,像我這種一尾狐狸,只有一條命,要是一次沒過,大概就涼了。
像之前梁叄紅把我弄到奄奄一息,若不是你來得即時,我可能會體驗一次死亡吧。
亦或者茅山道士捅我那次,若不是陸遊趕來來護我心脈,我現在也不會在這裡舉著風車你聊天。」
「疼的死去活來,卻也不見尾巴長,我真的去最沒用的狐狸。」
「其實我好多次後悔當初沒跟陸遊好好學習,一方面是我天資愚鈍,另一方面是我常常撒潑耍賴,心裡不斷打著小算盤,只要我爛到一個程度,陸遊大抵是不忍心看我落難。」
她情緒更加低落,隨時要哭的模樣:「但我錯了,陸遊應該是忍無可忍直接把我丟出山門。」
謝靈運面色凝重不知如何安慰她,心頭緊鎖,所有思緒雜揉成一團,分不出是喜是優。
「我沒辦法親自跟你說我到底是不是薄情的狐狸精。」她扭頭與謝靈運對視,良久,卻笑了。
她笑起來面若桃花,艷若逼人,她眼尾的單親似要勾走人一般:「可我覺得下山能遇到你很好,真的,我很開心。」
她笑嘻嘻補了一句:「雖然你有時候是個小人,但沒關係。」
謝靈運方才覺得被掏空的地方,僅由她一顰一笑瞬間滿了出來。
她情緒很快又低落下來,低到連耳朵都露出來了,謝靈運趕緊脫下長衫罩著她,將她帶到一處無人的角落,謝靈運掀開一角衣服看她無聲眼淚,靜謐滑下臉龐。
她紅著鼻子與眼眶,一聲比一聲哽咽:「劫難已啟,入了劫便沒抽身的可能,只是、萬一、也許,我可能會死的比你早,陸遊他只會在幫我一次,我都快死了兩次還是不長尾巴。」
「你還記得孟夏之死前眼裡的不甘嗎?」幽娘喃喃自語:「我記得、我記得。我看過他未完成的願望,每一件都是這麼淼小又平常,可人死了,什麼都完成不了。」
她淚如雨下,白瘦的小手抹著淚痕,卻越抹越多:「阿謙,我真的怕死...,我更怕我來不及看到這些,白織綉與李樹來世之約、梁叄紅成為國師、望日山上新生的小狐狸,甚至是你老的樣子。」
幽娘平日不會跟謝靈運說這些沉重的東西,因為她認為既然改變不了事實,那便欣然接受。
無論遇到有多苦,都要快樂過日子,這是她的生活宗旨。
但今天不知道為什麼聊著聊著就說了這麼多。
她真的很難過,也很絕望,等待隨時可能會來得噩耗,卻還要逼自己心如止水。
心有牽挂,如何止水,不過是暗流洶湧自欺欺人。
紅塵走一遭,她更加確定,她從骨子裡就不是修仙的料,她貪生怕死、胸無大志。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道歉,卻還是哽咽的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摟著謝靈運的脖子,讓他彎下腰,吻上了他的薄唇,似是在發洩不安一般,她毫無技術,只是胡亂的啃咬。
墨藍色外杉與小風車掉落在地。
謝靈運任由她搗弄,只是緩慢拍打後背的大手從未停過。
謝靈運聽完她訴苦后,一時想不出辦法,這些事於他來說太遙遠,又太相近。
遙遠於他只是一屆無力的凡人,相近於幽娘正在他懷中啜泣著。
謝靈運自問,為什麼他只是一個羸弱無力凡人,若他有能力護幽娘,定不會讓幽娘像今日一樣哭泣,更不會讓她一人獨自承擔這些。
為什麼他只是一個凡人。
題外話
忘記孟夏之的可以回到18章左右去看。
這就是為什麼幽娘第一章不願成仙,並且對尾巴有很大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