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暗,散布著一片烏雲,空氣中揚起了一股悶濕感。
見天快要下雨,他們準備收攤回家。
叄紅與幽娘正數著今日賺來的銅錢,叄紅拿著兩枚銅板挑盼著幽娘:「今日我比你多兩個銅板!」
幽娘將他桌上的銅錢都搶了過來,小心的護在懷中:「現在你只有兩枚!」
「你!」
「哐啷」她手中銅錢盡數落地,叄紅見狀趕緊蹲下撿,生怕漏了任何一個。
他抬頭正想問幽娘在做些什麼,卻看她僵著不動,循著她的視線看去,梁叄紅撿錢的動作也停止了。
幽娘先是愣住,腦中只有一個念頭「跑」,跑得越遠越好,離這個騙子遠一點,再信一句謝靈運的話,她幽娘便是個傻子。
謝靈運追了上去。
陳先生上了年紀動不了,只能看兩人相繼而去,他問:「梁道長,那兩人是怎麼回事?」
梁叄紅繼續低頭撿著銅錢:「故友。」
幽娘一路逃跑,看到有什麼東西就推倒什麼,顧不得會不會造成別人的困擾,她只想甩掉他。
終於,跑到一個暗巷,她無路可逃,貼著牆壁警戒的看著謝靈運,她喘著氣帶著幾分怒意:「謝靈運離我遠點,你再過來,我真的會出手傷你,不要逼我。」
謝靈運置若罔聞,像是重了蠱術,一步一步往前走,當兩人僅一步之遙,幽娘踹了他一腳,像踢在樹榦上一樣,絲毫無法撼動謝靈運。
謝靈運彎下腰緊抱著幽娘,她用儘力氣掙扎,能多粗魯就多粗魯,只要謝靈運能放了她就好。
銳利的指甲撓到了他的脖子與臉頰,留下幾條血痕。
他一手攬住她的後腦杓,吻了下去,幽娘先是錯愕,隨後充滿了怒意,重重咬了下去,力道毫不憐惜,一瞬間血腥味散佈兩人嘴中,謝靈運依舊不松嘴。
幽娘不想看到他的臉,閉緊雙眼,心中嘟囔謝靈運像隻鱉一樣,咬到人,即便打雷也不鬆口。
她依然不放棄掙脫,拳打腳踢,卻不小心拌倒了兩人,謝靈運手護著她的後腦杓,否則這一撞肯定多一個大包。
謝靈運他手撐在她頭兩側地上,聲音看似平靜,尾音卻帶著顫抖:「幽娘。」
她躺在冰涼的地,別開頭不願意睜眼,雙手依舊推著他的胸膛,不讓他往前。
溫涼的液體,落在她臉上,她以為是下雨了,睜開眼想叫他別鬧,該去避雨了。
卻見他呼吸粗重,面色如常,只是那鳳眼閃爍晶亮亮的東西,她抬手想確認那是什麼,手才剛碰到他的臉龐,一粒晶瑩的東西滑了出來,滴在了她的臉龐上。
在那一瞬間,她彷彿聽到她彷彿聽到全世界崩潰的聲音。
她慌忙的抬起兩隻小手擦著他的臉龐:「別哭、別哭。」
他瘦了很多,皮膚也黑了一些,臉上還有鬍渣,樣子比再望日山冬至時還狼狽幾分。
這一刻幽娘完了,她大概要當一輩子的傻子了。
她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心臟被緊緊的攢住,不是難過,也不是悲傷,大抵就是心疼。
他的額頭抵在幽娘的鎖骨上,他輕聲說著:「為什麼不相信我?」
幽娘肩頭濕潤,她腦子溷亂,不曉得謝靈運說的是哪一句,只能胡亂的撫著他的頭慌張說道:「我信、我都信,所以你別哭了,好嗎?」
他起初聲音平穩,一字一句像是「你什麼都信,信別人留言緋語信別人挑撥離間。」
他似有無限悲涼,最終只凝為一句:「唯獨不信我。」
謝靈運悲喜交織,他悲於自己在最落魄若小時遇到幽娘,喜的是因為幽娘他才能保持自我,保持一個作為「人」的感覺。
也因為太早遇到,幽娘一直將他當作初見時的少年,真正遇到危險時,她總説「你快跑」,謝靈運不知道幽娘哪來的自信,她連隻狼都打不過。
她也常說「有陸遊在。」
他作為一屆凡人想爭贏神仙,不切實際。
即便如此,他也想嘗試一下,能不能爭贏陸遊在她心中的位置。
他急迫的想證明自己,考上狀元,加官封爵。
不夠。
於是他踏行四國,開始建立龐大的商路,過去半年他每日每夜想她,連夜駕馬,他抵達落腳處,第一件事便是寫信,他不敢將思念寫進去,他擔心寫了,便是長篇大論,陳詞爛調,所以他每次都將旅程每件趣事詳細的寫進去,以寄思念。
於他,不能沒有幽娘。
於她,他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即便半月未見、叄月未見,她依舊笑靨,而他卻瘋狂的想她。
不公平。
於是他告訴自己,要成為她無可取代的人,寵著她,縱著她,直到她無法離開自己,也同樣的瘋狂想著自己。
但謝靈運錯了,這一個月里沒她的音訊,世界彷彿快要坍塌,光芒不再又變回漆黑一片。
他想只要幽娘回來,一切都好,想去哪,他就陪著她,他可以放棄自己的計劃,可以卑微,只要她不離開,只要她陪著自己,一切都好。
但見到她與梁叄紅打鬧時,他覺得自己當不成卑微的人了,哪怕沒了他,幽娘依舊能找到替代自己的人,他並不是獨一無二的那個。
他不願成為一個替代品,也不願成為她多年後回憶時說起「有個人類」,連個名字都沒有的人。
患得患失讓他害怕,所以他要成為幽娘口中那獨一無二的人。
他抬起頭,眼神清明一片,與幽娘四目相對,她眼神充滿了慌張與無措,這不是他要的。
幽娘摸著他的臉龐嘆了一口氣:「算了,我不生你的氣,但你下次再騙我,我就不理你了。」
幽娘心中暗罵自己是大傻狐。
謝靈運復上她的手,溫熱渾厚的手掌緊緊包復著小手:「我說過,只娶你一人,你是我認定,而上官家是小時候父母親訂下來的,上官家有權有勢,掌握軍權,這親不好解,解不掉,她就會嫁進來,解掉,我們都會有麻煩,所以我在努力想辦法解決這樁婚事,我應該一開始沒跟你說的,只是不想讓你這麼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