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大觀園記更新至105回 - 第73節

金釧兒嘆道:“也難怪你不知道……我是自幼跟著太太伺候的,不比旁人,少不得多打聽,聽說……是鳳妃請的旨意,要接太太……還有那邊姨太太進園子來……充下人也好,主子恩典,已經允了……”紫鵑一時有些迷瞪,忍不住問道:“你莫道就你懸心,太太那般體貼慰下,我們都沒個不敬服的……只是……只是如今園子里這樣……太太進來……是?是……?”臉兒紅紅到底問不出口。
金釧兒也是紅了臉一嘆道:“還能是什麼……自然是進園子……為奴……” 紫鵑臉一紅,想著王夫人如此雍容華貴的貴婦人,雖然能有此一線之明逃得生天,居然以其年紀身份,也要為主子的性奴,本是貴族潔凈人上人的大戶夫人,卻到了這等年紀,還要做這等事情,以色事人,而且少不得和子女侄女甚至孫輩子女一起用身子侍奉男人,再算算年紀臉面,還要面對往日的子女侄甥,下人丫鬟,更是恥辱……豈非是羞死之事。
金釧兒知她所想,也嘆道:“這是沒奈何得事……只是前幾天聽說大太太歿了……太太能有這下場也是萬幸了……”紫鵑也不知道金釧兒是真心還是假意,只得應和道:“那是自然……太太都這個年紀了……又不是……又不是……沒嫁人……主子肯開這個恩典收容……自然是萬幸了……,我是想著,太太若進園子,怎麼安排位份呢……”金釧兒左右一看無人,輕聲道:“聽說,連著那邊的姨太太進園子,不同園子里原本的小姐姑娘們,我也不是很懂,只是聽鳳妃那裡的平兒說,上房的夏公公說起過,小姐姑娘們年紀輕,原本府里的事只是牽連,責難不到,才能在園子里,憑藉著伺候主子的由頭,衣食無愁的;太太……是原本府里的當家人,府里的事不能推託……,還要看主子的意思……弄不好,進園子也只是庇護一番,若是主子有興趣,才能給個無名份的性奴位置,若是主子不大喜歡,還是要服苦役的……” 紫鵑問道:“那你……” 金釧兒急道:“我跟太太一場,怎麼能讓太太如此被人作踐……想著或者回頭去求求鳳妃情妃,現放著顧恩殿空著……就讓太太住進去又如何……至少也可以賜一個奴兒的身份,我自然願意伺候的……又想著不如去求求淑小主,她親生母親……”紫鵑搖頭道:“我勸你還是不要開這個口為是,你想這等事情,難道真的是鳳妃她們能做主的,一切都要順著主子的意思,還要看外頭朝廷的風聲……你想……太太是鳳妃的嫡親姑媽,姨太太更是淑小主的嫡親母親,她們自己難道不懸心,你和我算哪牌名上的人……連……連身子……主子……都沒碰過……攪和深了,萬一一個觸怒了主子,自己也就罷了,還不知道要連累誰呢……”兩人正在說著,外頭莽莽撞撞進來一個黃衣少女,嬌容似雪,此時卻嬌喘吁吁只顧咋舌道:“姐姐……姐姐……快去瞧瞧,太太真進園子了……”兩人一看卻是玉釧兒,不想才說起就到了。
到底還是紫鵑掌得住一些,問道:“你且慢慢說……”玉釧兒道:“西邊角門這裡,內務府送進來十八個嬤嬤,說是伺候園子里做粗使下人的……只是……園子里都傳遍了,鳳姐姐,秦姐姐,寶姑娘,史大姑娘,大家都迎接去了……說是十八個嬤嬤里就有太太和薛家姨太太……只是沒有史大姑娘的母親……不妨礙的,好多房裡的丫鬟姑娘都迎接去了。
紫鵑姐姐就叫上林姑娘,也去迎一迎才是正理……”紫鵑聽得她如此難改口,還是一口一個“寶姑娘”“秦姐姐”,也是又好氣又好笑,金釧兒在這裡,自然也不好責怪她,正好開口調笑幾句,卻聽身後響聲:“我就不去了……”一聲軟軟淡淡之音身後響起,三人回頭一看,不知何時,黛玉已經是一身秋霜月白落地紗裙,款款站在身後倚著門側,紫鵑忙迎上去,金釧兒,玉釧兒也趕著行禮打招呼。
黛玉卻是眼圈又紅了,略帶哀音道:“你們願意去瞧瞧也就罷了……我就不去了……如今哪裡還有什麼太太……又哪裡有合著園子去迎接的道理,舅媽進園子來,不過也是被辱的命數……,見面彼此更是傷心……,自然也有人關愛舅媽,不過也些人,不過是看著舅媽落魄,乘機討好,要落個地步罷了。
要我,也不討那個好留那個地步,也不趕人熱灶,也不乘人冷清……就不去罷了”紫鵑見黛玉又要傷心起來,只得拿話扯開,心裡也知道王夫人薛姨媽對黛玉是頗好的,再沒有個心裡不記掛的,只是黛玉性子就是如此,也無可奈何。
也怕黛玉一時口孽,說出些個不好的話頭,便遮掩道:“姑娘起了……也莫說那些個傷心話,主子既有這份恩典,也是高興的事,至少得個團圓,雪雁這丫頭越發懶了,還不伺候姑娘洗漱,我便告個假,和金釧兒姐姐一起去瞧瞧……太太……姑娘看,可使得……”黛玉默然無語,雪雁便上去伺候,紫鵑見黛玉也無甚話說,便攜著金釧兒、玉釧兒一起去綴錦樓打探。
才到綴錦樓門口,丫鬟卻道鳳姐前日會宴上染了一場大風寒,卧床已有兩日,太醫看了脈用了葯,此時萬萬掙扎不起,新進的婦人嬤嬤進園子的事,平兒死命都壓下了沒去叫醒她,此時都一併在天香樓聽可卿分配。
三人便問了鳳姐安,再一併轉道去往天香樓。
到了天香樓外,卻見寶珠在門口,見金釧兒過來,迎上來笑道:“金釧兒姐姐……我們妃子正讓我尋你呢……且跟我進來就是……”金釧兒也不知就裡,就跟著寶珠進去,紫鵑和玉釧兒且隨在身後也一併入內。
入了院子,穿過迴廊,到了正廳,卻見裡面已經黑壓壓站了半屋子的人。
一眾丫鬟、奴兒、宮女都有……裡面廳堂里正面三張半舊的山水花梨木椅上,可卿、寶釵、湘雲分坐著,左側兩張客座椅上,坐著兩個四十齣頭中年婦人,一般鵝蛋臉兒有幾分神似,此時衣衫破舊,面目風塵,憔悴顏色,眉梢眼角俱有戚容,卻遮掩不住往日的富貴華范,名門艷質,其實真是風香月濃的年紀,正是王夫人和薛姨媽一對姐妹。
此時座上五人,都是眼淚汪汪只是泣訴。
金釧兒不敢打擾,和寶珠一起,侍立到右側。
卻聽可卿道:“太太……姨太太……且莫傷心,如今主子沒有回園子,鳳丫頭也病著……但凡能照應的,可兒沒個不照應的……園子里其實也多舊人……太太們再不得受委屈的。
”王夫人此時結舌張口,拭淚無語,想說什麼,又是呢呶著不知道如何開口。
還是薛姨媽掌得住一些,拭了拭淚,卻道:“只難為……情妃了……太太的稱呼,我們是再不敢的。
我們如今還敢求什麼……能活著離了那所在,已經是只能謝王爺的恩德了,不敢求別的,但是縫針洗補,粗使雜役,情妃只吩咐就是了……”寶釵卻款款起身,對著母親半身作了個揖,哭道:“母親安好就好……是女兒不孝……如今為人奴婢,不得盡孝母親,嗚嗚……”難得她如此穩重人,此時也是哭得泣不成聲,一屋子人都跟著嗚咽,旁邊鶯兒上來勸解,誰知寶釵已經回過神來,只抽噎著道:“只是還請媽跟著改了口才好……園子里是不敢稱主子為王爺的,只該稱主子……或者主人……”薛姨媽點頭稱是,臉上本來蒼白也泛上了血色,安能不知是女兒提醒自己此時時移勢遷,自己進園子的身份一般是性奴等類。
一旁王夫人胸口起伏,也是抽泣道:“我們豈敢有什麼念頭……主子恩典,能離了辛者庫再進園子,已經是意外之想,我們不敢逾越,還稱什麼太太姨太太,還請情妃,淑小主,雲小主……各位小姐,姑娘,奴兒再不要尊稱的,我們如今只是粗使婦人,能安生立命已經是大喜了……往日的人事位份,再談起來,豈非是對不住主子,就請情妃發落我們就是了……一體類同那幾個嬤嬤一般就是了……”一旁探春站得久了,聽得這話,上前對著可卿急道:“情姐姐……”可卿擺手,叫她不需多言,回頭對著王夫人,懇切道:“太太……這是當我外人了……太太莫急……我再稱您幾句太太,今後改了就是了……這園子里如今都是自己人,不需太做智做張的,論起來,您還就是我公公的嬸嬸,探春妹妹如今是姑娘,當初也是太太一手拉扯大的,姨太太更是寶釵妹妹的親母,還有鳳妃……左右也沒外人……其實打斷骨頭連著筋,主子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既讓內務府特地安排太太和姨太太進來,自然沒有個和其他粗使嬤嬤一體看待的道理……只是,如今園子里自然有位份,為防著小人嚼舌頭,我想著,不如就方便著,姨太太就去蘅蕪苑和寶釵妹妹一起住著,連寶琴妹妹如今也在那裡住著,只是顧恩殿和嘉萌堂如今沒有主位,太太去住……不便,太太若不嫌棄,或者可先去秋爽齋和探春妹妹一起住……想來探春妹妹必然能照顧太太妥帖的……不知道太太以為妥當么?”王夫人和薛姨媽如何有個不妥的,一疊聲連道甚好,可卿仍然溫言道:“太太和姨太太這幾日且別亂想,才脫了牢獄之災,要緊的是將養身體……吃穿用度我自然照應的……太太和姨太太若是不當我外人,有事也只管來尋我……只是……還有幾件事,若說了,怕太太以為我拿大做勢,若不說,又難為我一心替太太姨太太著想的心了……”王夫人忙道:“情妃說哪裡話……往日就知道你最尊上體下的,如今更見心田,如今尊卑已經有別,你但凡有話,不拿我們當外人,且只吩咐就是了……”可卿勉強一笑,道:“吩咐我是再不敢的……只是幾件事情,少不得叮囑太太姨太太,一件是……姨太太去蘅蕪苑住,太太去紫菱洲住,自然寶妹妹和探春妹妹都要照顧的……只是若是當著外人,還請太太姨太太小心著體面稱呼……畢竟,論起來,園子里是不該講親倫,一切以主子定的尊卑為尊卑的,在人後,寶妹妹自然是姨太太的親女兒,在人前,還請太太姨太太小心,主子……可忌諱這個了……”薛姨媽也是有玲瓏心肝的人,立刻回道:“我自明白,何消妃子吩咐,自來都是先言君臣,再敘親倫的,淑小主如今就是我屋裡的主子,我自當循著禮數伺候得,不敢真當往日女兒看待……”寶釵張口想說什麼,到底忍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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