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大觀園記更新至105回 - 第285節

卻說這元春正是二十五歲,其實也是正當青春年華,入宮為嬪妃屈指算來卻已有九載。
她一十六歲上入宮伺候,正是雍正登基初次選秀之時,其時園中諸女,都還在幼沖,然無論老小輩分,都瞧她溫婉嫻淑、才貌無雙、知書達理、體態婀娜,乃是寧榮兩府第一美色。
那政老本尚有所不舍,賈赦、賈珍卻都兩府素日里與廉親王交好,如今卻不想是雍親王登了大寶,當得要兩面奉承,無所不用其極,才將這元春薦入宮去。
一入紫禁城,果然明艷無方,深得帝心,便是素有“冷麵王”之稱的雍正,賞用其貞操、奸玩其身子,也是頗為首肯。
只數年間,雖未有子嗣,已是自答應位份、升為常在、貴人、嬪位,三年前更加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
只是其實說到底,雖元春容貌典雅、身姿窈窕,可謂艷冠後宮,只是那雍正骨子卻是個冷麵冷心、刻薄陰鷙、清心寡欲的,玩也玩了幾年,奸也奸了幾回,後宮里幾次選秀,又自然有那年輕貌美的新人進來,雖位份有升,其實情分上和這個“八爺黨徒門人之女”卻是日漸平淡疏遠。
及次掃平八爺黨、圈禁廉親王,賈府到了那不得意時,更是冷落在深宮、輕薄於佳人;後頭賈府事敗,其頭一條罪名就是頗疑心元春“內外勾結,泄露宮禁,詆毀朕躬”,將她褫奪封號,廢為宮奴,發往冷宮安置。
這等盛時如火、敗時似霜的事,紫禁城裡也多了去,眼見這昔日里的‘賢妃’如今失勢,昔日里被她壓了一頭的嬪妃更是心下歡喜。
那一起子內宮太監、宮女哪裡有個不勢利眼的,作踐唾罵、剋扣用度、冷嘲熱諷、甚至欺辱毆打都是有的……她身邊貼身侍奉的丫鬟抱琴,因未曾有緣供皇帝奸玩過,只能算個無名宮人,還被發往他處伺候。
若以雍正一朝的風尚,褫廢宮人,沒得常年軟禁宮中的,只有三個下場,最輕的是入辛者庫為終身苦役下奴,雖是再無身份,卻可以保全性命;中一等便是皇帝又想起來了,賜自盡,算是個善終;最重一等就是母家查出來更多獲罪原由,皇帝震怒,有心作踐折辱,那便是發往黑龍江、內蒙三旗、天山大營等邊遠駐軍為營妓,雖依照規矩,嬪妃不施以“姘刑”,營妓也和姘刑不同,並不一定要反覆姦淫至死,其實遠在天邊,遭莽夫兵勇日夜奸玩,沒個不死的。
而且這等刑罰,不奉旨還不得速死,那本是身嬌肉貴、金枝玉葉、瑤池宮眷的女兒家,到了那極荒之地,成了至輕至賤,人人得以奸弄淫玩的洩慾器具,比死還難熬,熬上幾個月,有奸到瘋傻痴獃才死的,其實更是凄涼。
只這元春,自小念詩讀書、知禮順命、德行端莊,已經是萬萬分斷了生念,只在冷宮裡就這麼熬著,只盼望雍正哪日發旨,賜個死也就罷了。
哪知雍正之皇阿哥和親王弘晝執掌內三府之後,卻頗為照應,一是遣了抱琴回她身邊伺候,二是關照太監不得折辱於她,衣食用度一應賞賜;後來竟還派了個貼身奴兒玉釧兒進宮來,和自己頗為懇談一番,也問詢了起居,安慰了一會子。
她是個聰慧人,也聽聞了弘晝“荒淫王爺”的稱號,自然想到是昔日里的親眷女兒,如今都做了王府性奴的賈府親族姐妹們,伺候弘晝得意快活,弘晝愛屋及烏,才有了這份意外恩澤。
雖然想到弘晝胯下,難免有自己堂表姊妹、內外姑嫂遭奸受辱,淪為性奴;自己多少算是弘晝的“娘姨”,便未免有些倫亂;然而度量這生死禍福,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哪知昨兒個內務府領班太監佟客雙居然親自來看自己,言語曖昧,也不見個兜底話,只說:“奉了命,要帶娘娘出宮,換一處兒伺候……奴才只是個辦差下人,娘娘也要識時務、懂進退、好好伺候服侍,未來平安富貴也是有望的……”,她素來聰慧機敏,如何聽不懂“奉了命”和“奉了旨”的差別。
自己雖然已是被廢,但是不得雍正之聖旨,能“處置”自己的,也只有和親王弘晝一人。
度量那佟客雙一雙賊目,滿口下流,竟好像是那弘晝要自己去伺候淫玩的意思…… 其實這個下場她也早已經偷偷想過。
然而,雖將宮人乃至未入流的嬪妃宮女賞賜給兒子淫玩,自滿人入關后便也偶爾有之,但是她伺候雍正多年,又畢竟曾是顯赫一時的皇妃,尊貴榮寵、鳳儀萬千,論身份乃是弘晝昔日的“娘姨”、“母妃”,未免有個“從一而終”的念頭;如今居然要和雍正的兒子歡好,還要用自己那尊嬌榮寵的嬌媚身子、芳香魂魄、珍貴貞節去取悅這個昔日里的“兒臣阿哥”,供他淫樂姦汙、凌辱折磨,又沒有雍正的旨意……想起來未免羞憤絕望,只是不奉旨宮人不得自盡,居然連死都死不得,進退無方,只能由得弘晝搓弄擺布。
那抱琴只是和她苦勸:“娘娘先去了再說,總有一線盼望……”她亦是無法可想,才無可奈何,跟了辦差太監,坐了乘小暖車,終於離開那皇宮大內、紫禁聖城,被送到大觀園來。
本以為此生無論生死,都必然終老紫禁城,哪知世事無常,自己居然又再回賈府之日。
只是舊日名園亭台依舊,姑嫂姊妹泯然,卻已是王爺行宮,行淫奴婢,名位規矩、身份道理卻已是枉若隔世了。
在雀思門上,那太監卻遛了個無影無蹤……元春才和抱琴兩個人痴痴發獃,裡頭卻是一陣喧嘩,鳳姐一身紫紅色宮裝大裙,領著一眾姐妹,便來迎著自己,此刻也不知怎麼稱呼、也不知是喜是悲,不過是作揖萬福、攜手交肩、悲喜難言……等到和那寶釵、李紈等人一一見過,卻見後頭迎春、探春、惜春三個才哭得擰著手絹上來,四姊妹富貴衰敗、聚散離亂、九死一生之際,此生還能再聚,如何不大哭一場,相擁難過…… 好一陣,鳳姐才過來,她也不知弘晝會不會封元春位份,也不知該如何稱呼這位昔日里的“皇妃”,不過是胡亂以“姐”稱之,只勸道:“姐姐且莫哭了……主子已經叫收拾了蓼風軒,那裡雖比不得大內,也是個乾淨亮堂的所在,清清靜靜一個院子,六七間屋子,兩層小樓,這是主子特指的,回頭你和抱琴先過去歇息,缺了什麼,和下頭丫鬟太監們說,我那裡立時送來……”她湊近兩步,反覆斟酌著詞句道:“姐姐……太太……如今也在園子裡頭,姐姐是個尊貴清潔的人兒,我卻不得不說,這園子里,是……主子……五爺的行宮,萬事萬理都要按著主子心意,規矩也多,也有些古怪,今兒一時是說不盡的,回頭我尋時間和你慢慢講……只一條,主子定下的尊卑是天,昔日里的名份是說不得的。
主子定的,如今太太只是下人中的下人,連位份都沒有的……若今兒來迎你,按照規矩,只能跪在後頭,其實太太是我親姑媽,也是昔日里……我想著,母女至情,不在這上頭,怕太太傷心,所以特特囑咐太太先不要見,稍等等……等主子歇完了,有了旨意,我們姐姐、太太再一起喝茶說話……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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