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也是雷利,便大方方率著眾人送著月姝出去,見幾個掌事的太監和老媽子都恭謹得伺候著,彷彿又找回幾分當家人的由頭興緻,便回過頭對眾房說道:“各位姑娘們,事已經到這個地步,姑娘們就不要胡思亂想,就按照剛才封的住處都且散去安置吧。
若有什麼想說的,缺的,回頭自來綴錦樓找我或是凸碧庄找尤氏姐姐就是了。
”此時眾人其實大體仍然是舊日主僕相聚,哪裡還有什麼不妥的,就哄一哄都散了。
卻有那迎春步履前來,到了鳳姐面前一猶豫,顯然是不知怎麼稱呼才是,若依著往日,是該稱嫂子的,但是迎春自幼受教,君命如天,雖然淪為王爺性奴,羞恥屈辱,但是禮數卻仍是不可缺,王爺之命要從,定了定神,福了下去,按照規矩稱呼“小主……”鳳姐也是被這“性奴封號”震的眉頭一挑,心下一寒,但是到底見過世面,經過風流,只平著臉色道“……迎春妹妹,什麼事……”迎春臉蛋一紅,幾乎想起什麼“女女伺候”之事來,卻收斂著心思說道“小主……以後還是照著主子的規矩,稱奴婢為'姑娘'吧……”鳳姐一笑,便改了口只管混叫道“二姑娘,什麼事”“小主,我是想著,李玟,李琦兩位妹妹自然是暫時跟著李紈小姐住的,巧姐也自然是跟著小主一起,只是我念著,四妹妹惜春才十歲,若獨自住到暖香塢去,我實實的有點……不放心,想先帶著和我一起先住著,不知道小主以為是否妥當。
”鳳姐立刻明白了,迎春憨厚善良,怕小妹妹獨居無依,園子里發生那麼大的變動,幾個幼女也不放出去,這惜春原來是賈府的四小姐,如今卻連個的封號都沒有,獨自一人一個小姑娘住在外頭,想要帶去同住也好看護。
這自己斷沒有拒絕之理,想想也算是自己結恩他人的時候,便道:“二姑娘別說這等子見外的話,不管往日還是今兒,照顧姑娘們,是應當得分得,惜丫頭這麼小,跟著你這個姐姐住,自然能照應,我也安心。
”迎春喜著道是,便帶著司棋,入畫,帶著惜春去了。
鳳姐也招呼了平兒,豐兒,秋桐,小紅,並幾個丫鬟老媽子,一同回了自己的屋裡。
眾人也一時都散得乾淨。
只留下金釧兒,玉釧兒,帶著幾個丫鬟收拾顧恩殿。
眾人這一散且不提,卻唯有一人心下忿忿不平,若道是誰?下文書分曉。
這也是: 深宮幽怨古來常 七訓九制鎖閨房 何事君用千機巧 折辱奴家一點香 第四回:忠平兒誡訓夏金桂 義奴婢慰侍王熙鳳 話說這等巨變,寧榮兩府諸小姐、少婦乃至丫鬟們,明面上是恭謹守制,聽憑王命,實則上盡多的是內心哀怨惶恐、羞恥悲戚。
但也有那原本就自知風月者,覺得不過如此,無所謂事,更有一二人,更以為能有親近和親王這等天字型大小人物,乃是機遇,而非怨數。
獨獨有一人,即是風流性子,卻是怨恨尤深,滿腹不忿。
你道是誰,卻是那薛蟠之妻,夏氏金桂。
這夏金桂本也是皇商人家的出身,一向在長安也是名門望族,生得又頗有姿色,也識得幾個字,自家謂便是絕代佳人了,愛自己尊若菩薩,窺他人穢如糞土,如今也才方方二十年華,總以為能有一番作為。
未曾想嫁得薛蟠未數月,竟遭遇到賈門巨變,遺禍親族,本來就是嚎喪哭鬧,殺雞罵狗的。
待聽聞和親王要了賈府家眷為奴,旁人驚金桂則喜,旁人喜金桂則愁。
旁人驚的是由夫人小姐淪為侍奉禁臠,金桂喜的是比起薛蟠來,若有一二分機會親近王爺,才能顯得平生的抱負。
旁人喜的是賈府獲寬恩,伺候好王爺好為家族獲寵宥,金桂愁得的是自家怎麼就嫁了薛蟠這等男人,萬一王爺計較自家已是人婦又是旁門親戚,豈非落空。
待到王熙鳳,尤蓉等封了小主,這夏金桂又不免歡喜起來,覺著王爺更看姿色樣貌,自家總有機會。
縱然不敢去比肩鳳姐可卿等輩,總也心下有個念想。
待到薛寶釵,林黛玉等位分都在賈府三春之上。
更是以為雖為親戚,說不準更得王爺賞識,至不濟也能得個姑娘的封號。
莫料到臨到終了,居然只有個奴兒號,還被發配到了配房伺候,顯然至少這王府侍女月姝,壓根沒把自己放在眼裡,明明自家的身份是夫人一等,萬沒想竟比幾個中等丫鬟還不如,真真叫怒火攻心,雖到底不敢在月姝面前叫嚷吵鬧一番,回到屋裡,便覺得配房裡這個擺設不體面,那個器皿不精緻,忍耐不住要摔杯砸盆,罵罵咧咧。
一旁卻是大觀園裡的廚房,廚房掌事柳嬸聽了,便端來幾道小菜,笑著安慰道“奶奶莫心急委屈,現下園子里不比當初,只住了幾位姑娘,夫人……哦……小主、還有寧府裡頭的都住了進來,自然不能像原先那般屋子任選的,奶奶在這裡先委屈幾日,回頭……鳳小主這裡必然還能給奶奶安排的。
”那金桂一聽便豎了眉:“鳳小主?我呸……狐媚子妖嬈的,早被璉二那王八蛋給糟蹋過的女人,不過是王府里的丫頭暫封的,誰知道主子喜歡不喜歡,你們一個個就腿子就小主小主的叫起來了,打量我眼瞎了么?說是獲罪,居然還跟前頭一樣,狗眼看人高低的……又要拿出大觀園管家的款來了?我便看不順眼這個。
要不是他那死鬼老公和叔叔伯伯做出來這等沒臉的事,我們哪個落得這麼個下場?……”正不可開交,誰想門外,卻聽一人淡淡道“怎麼?奶奶看不順眼哪個啊?”進來一個俏丫頭,挽一個芍藥分鬢的髮髻,簪一朵嫩綠開蕊的海棠,穿一領雪裡藏青的綢衫,系一條浣絲結緞的花帶,戴一對細鏤粉磨的金鐲,佩一副連環珍珠的耳環,畫兩道細柳俏眉,淡掃卻露雅緻,翹兩片嬌形朱唇,摹紅更見風采;卻是鳳姐的通房丫頭,如今頭一份封了奴兒的平兒。
這金桂也不知怎麼的,見了這本來到底只是丫鬟身份的平兒,卻也不敢大氣,只哼哼得揚高了頭不言語。
平兒也只是柔笑著言道“夏奶奶,今時不同往日,奶奶也是知道禮的,既奉了聖諭,進了王府,往日家的尊卑少不得一一收起。
如今,您是奴兒的身份,我們小主是園子里的尊者,再不如往日只論親戚情分,您就是在背後,也要多尊敬小主才是……”見金桂似要啐聲,平兒便不讓她出惡語接著言道“自然的,奶奶覺得不忿,想來是覺著奶奶的位份封低了。
奶奶是尊貴人,怎麼只和我們一個位份?又是王府的侍女來封的位分,又不是王爺親口。
只是奶奶您想,一則若不是王爺授意,那月姝姑娘難道真敢就隨便胡亂封位;二則即便是月姝姑娘,論起身份來也遠高於你我,她的意思豈有駁回的;三則……奶奶您要安分守己,這裡已經不比從前,難道您不記得月姝姑娘的第一條規矩?認清自家的身份,本來就是奴婢,便是王爺來了也只是用身子取悅主子罷了,怎麼還敢拿原本的夫人奶奶款來,原來府里的事情也不可再提,奶奶怎麼忘了?……”夏金桂落個灰頭土臉,便只絮絮叨叨憤恨著迴避了。
平兒也不再搭理他,只對著柳嫂問道“柳嫂子,我們小主要的野雞崽子湯好了沒?”柳嫂子一疊聲的道好了好了,將個食盒捧來,平兒便提了食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