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著睡著后,金鳳仙莫名其妙地夢到了叄年前她們相遇的那天。
那天,也是她爹第一次凶她,“鳳仙,跟你姐姐道歉!”
她雙眸含著淚,委屈至極,“為什麼是我道歉!是她說會搶走我娘的家產!爹,我要趕走她!我不要她留在我家!”
“什麼你家!鳳仙,你太不像話了,小的時候誣衊你姐姐偷東西,我沒追究,沒想到竟讓你養成了這麼個惡毒的習慣!冤枉親姐姐也是你那個狐朋狗友教的?”
“我沒有!”
男人怒而拍案,“還說沒有!”
這一拍,將她眼淚也拍了出來,“我沒有……”她登時淚如雨下,小臉哭得皺皺巴巴,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跑到一處樹叢里,沒人了,金鳳仙才敢放聲哭出來。
她嬌生慣養長大,平生第一次受那麼大的委屈,第一次被寵愛她的父親指責惡毒。
半晌,金鳳眠匆匆趕來,蹲下身,輕輕拍她的背,“不要哭……”
金鳳仙當即來氣了,猛地推開她,罵道:“不必你假惺惺!雜種!我嫌臟!”
“是么?”跌坐在地的女人登時改了臉色,笑開來,眉眼彎彎地看她,溫言軟語道:“真希望等我繼承了你娘的家產後,你還能這麼硬氣。”
“到時候這裡上下都是我的,你要嫌臟,只能滾出去了。”
她的語氣很輕、很平和,甚至可以說溫柔,但是話語又是如此惡劣。
金鳳仙被戳到了逆鱗,心中發怵,氣得沒了章法,毛髮觸鬚一一顯露出來,“混蛋!我要殺了你!”她撲上去坐在她的腰上,露出鋒利的爪子。
她要讓她閉嘴!
然而還沒等她把這個該死的雜種的嘴巴撕爛,一顆石子便重重砸在了她的手腕上。
她爹和白氏匆匆趕來扶起金鳳眠。白氏哭得淚眼漣漣,待金鳳眠懵懵搖頭,連說沒事,她爹旋即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她的耳邊嗡嗡直響,周遭聲音像潮水一樣褪去。
她以為只是片刻的障礙,然而等到她爹關了她禁閉,一個多時辰過去,她的左耳依然聽不見任何聲音。
她想她可能失聰了。
她不敢相信這個事實,害怕地尖叫起來,“來人!快來人啊!爹!鳳仙錯了!快放鳳仙出去!”
良久,始終無人理她,“我要出去……爹…放我出去……”
天越來越暗,房間內沒有點燈,黑漆漆的,像一團可怕的黑霧將她籠罩。
恐懼滋生出求生欲,那也是她第一次嘗試突破結界。
成功出逃后,她徑直來到後山,尋找她父親口中的“狐朋狗友”。
“小姐、小姐,醒醒!”翠花的呼喚讓她的夢境在含淚獨行在山間小路中結束。
她惺忪轉醒,翠花繼續說:“小姐,狗蛋公子來看你了。”
狗蛋……公子?
哦對了,前陣子那廝因為曾幫過的修士飛升,他們一家跟著受了報答,雞犬升天,家底也富足了。
原本家裡是不許他們來往的,因為他便是父親口中那個狐朋狗友,一隻人狗結合所生的半妖。
叄年前,她找狗蛋訴苦,也是狗蛋跟她說:“依我看,你這個腦子是鬥不過你姐姐的,不如趁早找個夫婿入贅,之前你不是找算命的算了你的真命天子?怎麼說的?”
自然後面設圈套框騙路過的修士也是他的餿主意。
蘇望亭是意外的收穫。
在她人生的至暗時刻,那個人成了一道照入她心中晦暗的光。
尤其當那個人將她救下,連帶著治好了她的失聰的時候。
耳邊的林風在她的治療下逐漸變得清晰,她仰望著她,感覺一切都是那麼不真實。
莫大的幸福讓她將生活中一切的苦悶都拋之腦後。
這叄年,她無時無刻不像飄在雲端,直到今天,才好像落在地上。
她不覺得那個人對她是毫無感覺的,但說到底,即便有感覺,對於一個心裡只有成仙的修士,她不過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罷了。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是沒辦法焐熱她的。
“鳳仙,聽說你受傷了,這是怎麼回事?”狗蛋下意識地聳動鼻尖,擔憂地對她上下掃看。
“我沒事……”金鳳仙努力撐起身體,“倒是你,什麼時候回宛陵的?”
“剛回,這不就來找你了。”少年的雙眸亮晶晶的,“鳳仙,我好想你!”
“打住,不許抱我,我們都長大了,男女授受不親。”
“嗚嗚嗚,鳳仙,你不愛我了是不是……”
“別碰我,我從未愛過你!”
狗蛋神經奇粗無比,此後幾天,金鳳仙一如往常待在床上養傷,他便每天下午都會過來陪她說話。金鳳仙精神不濟,常不說話,他也不過問,只看著她傻樂。
而一連多日的安分過後,她爹心軟了,也消氣了,這日晚上過來給她道歉,說的無非是自己也不想動手,但如此一而再再而叄,實在被逼無奈之類的話。金鳳仙聽不下去了,便打斷道:“父親不必說了,鳳仙知道。”
“好,你知道就好……”言罷,他沉吟著,欲言又止。
“父親有話請直說。”
“那個……鳳仙啊,你也到了成婚的年紀,可有喜歡的妖?”金老爺欲說還休,“蘇家咱們高攀不起,鳳仙,爹想的是,咱們還是嫁個門當戶對的好,免得你受委屈。”
金鳳仙看著父親沒說話,但心裡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金老爺繼續說:“我覺得李家公子就不錯。”
這裡的李家公子指的就是狗蛋,她爹就是喜歡端的人類一般講體面話。
金鳳仙依舊無言。
“你們感情如此要好,若不是爹當年拆散了你們,怕是你們如今孩子都有了。”
金鳳仙嗯啊了兩聲,沒想接受,但也懶得拒絕。
眼下她什麼都不願思考,如果她爹明天就架著她成親,她估計也懶得反抗。
她管這叫放任自流,或者,叫報復也不為過。
而這件事轉頭便通過李連登的嘴,順利傳到了蘇望亭的耳朵里。
蘇望亭聞言的當下只擰眉不語,片刻,適才遣退小師弟,自個兒盤坐屋內,繼續修習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