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子是記憶最好的器官,因為掌管嗅覺的嗅球離掌管記憶的海馬體最近。我和方辰的愛情,就是基於我對關於他的各種氣味的記憶。方辰背叛了我,離開了我,我失去了愛情,竭盡全力想要忘記這個人,於是我大腦的防禦機制壓制了我的嗅覺。 而現在,那個背叛我的人變成了一具焦黑的屍體,我的嗅覺也隨之恢復了。 只聽「嘭」的一聲,一個汽油罐爆炸了,灼熱的火星擦著我的臉頰飛過。 「小心!」我看到女主人身上的房頂整個兒傾塌下來,看到男主人撲向了她。 隨後,我感到右邊的火焰逼向我的身體,一陣黑煙也隨之飄過來。我驚叫著躲開,感到右臂一陣劇痛……意識漸漸模糊了。 醒來的時候,我聞到了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 「婉禾,你醒了?」女主人坐在我床前。 「女主人……」我試圖摘下氧氣面罩,卻發現我不能。艱難地扭過脖子看了一眼,發現我失去了我的右臂。 「沒事,你戴著它吧。」女主人說著嘆了口氣。 「男主人呢?」我又問。 「他……走了。」女主人哽咽了。我才發現她穿了一條純黑色的長裙,胸前還別了一朵白花。臉上濃重的黑眼圈和疲憊的神情,讓她彷彿一下子老了土歲。 身患絕症的方辰幾近瘋狂,想要找我和更多的人為他陪葬。所以他帶著幾桶汽油,把我們綁架到了郊外廢棄的房屋裡。 而那個肥胖醜陋、貪色花心的男主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本能地撲向了他的妻子,用他的身體為自己的妻子擋住了砸下來的磚塊和將要燒到她身上的火焰。 而曾經飛揚跋扈對我恨得牙痒痒的女主人又從火堆里把昏迷不醒的我拉了出來。 「是我不好……是我給你們找來了殺身之禍……」我的眼淚滾進氧氣面罩里,我感到心痛,感到無法呼吸。 「別這樣,這不能怪你。」女主人伸手擦王了我眼角的淚水。 8。 2018年7月13日,雨。我和女主人來到墓園為男主人掃墓,遠遠看到了李玉貞。她抱著的那個孩子很可愛,睜著天真的大眼睛打量著這個世界。可惜他永遠也見不到自己的生身父親了。 如果那時候,方辰知道他的妻子李玉貞已經懷了他的骨肉,他還會這麼喪心病狂嗎?我們永遠得不到答案。 在男主人走後這一年中,我學會了左手寫字,也適應了沒有右臂的生活。我繼續著我的學業,還申請了殘疾人助學貸款——我不願再欠著女主人的,我已經欠了她太多太多。我一邊上學一邊打工。在打工的時候,我還認識了一個在車禍中失去了雙腿的男人,他與我同病相憐,似乎對我很感興趣。可我不確定我能否讓他走進我心裡——畢竟我的心裡有著太多漆黑的、阻暗的、陽光照不到的角落,我不能奢求別人的理解。 女主人幸而沒有因為方辰的性侵感染艾滋病。她繼續著職場女強人的生活,只是她的身後少了那個一直支持著她的男人。在無數寂寞寒夜裡,女強人會點燃一支煙,獃獃地望著玻璃上橘紅色的火光。她會感覺到那男人正從後面用雙臂抱住她,給她溫暖;她會聽到他絮絮叨叨地勸她戒煙,而她只微笑著答應,之後死不悔改。沒人知道在她強勢的外表背後,背負了多少沉重與哀傷。 李玉貞懷裡的孩子開始哭鬧。她一邊哄著孩子,一邊匆匆離去。一滴淚水從她蒼白的臉上滑落,落在她丈夫的墳頭。這艱難的一年,這個瘦弱女子是怎樣熬過來的呢?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女主人為我撐著傘。她戴著一條菱形的手鐲,被雨打濕了,閃閃發光。我忽然想起我的諾基亞7500,想起那菱形的按鈕。如果當初我沒有用這部手機接收方辰的好友申請,我的命運又會是怎樣呢? 我閉上眼睛,在心裡默默地祈禱。 願男主人的靈魂得到安息;願世間不再有這樣的悲劇;願大雨沖刷我們的罪孽;願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