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此一事,又是許久都沒見過陸昭,月宜夜裡坐在小几邊,安靜地練字,寫著寫著,寫到那句“昭王白骨縈蔓草,誰人更掃黃金台”時,筆下不由一頓,“昭”字寫得就有點歪歪扭扭。腦海中不知為何又浮現出陸昭的樣子,劍眉星目,目光炯炯,雖然聲音有些大,但是,他的聲音很好聽。
月宜拍了拍自己的小臉,換了一張紙繼續練字。
陸昭在武館做小師傅,往往幾個月才回來一次,上回在家待了幾天,陸老太太怕他在嚇著月宜都沒怎麼叫他一起吃飯。陸昭想起來不禁撇撇嘴,自己從來沒有欺負過那個小丫頭,明明就是她自己膽子小。
算了,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見面就是了。
如此,陸昭回家都是偷偷摸摸,盡量不去月宜的小院,但凡月宜要來陪老太太吃飯,自己就和朋友出去玩兒。陸府下人們卻都傳言陸昭欺負月宜,不待見她。這樣刻意躲著藏著,竟然有兩叄年沒單獨見過面。
但是畢竟在同一府上,總能碰見,這天月宜在碧玉亭撫琴,陸昭以為這天天際酥雨連連,月宜必然不會出來瞎逛,就撐著傘往碧玉亭走。不料,煙雨朦朧中,陸昭一眼就看到小亭內那到纖細的身影。
他記得上次見著她的時候她還挺矮的,臉上稚氣依舊,唯唯諾諾,仍是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只是那雙明眸愈發璀璨絕美,有時候瞧見都回不過神。馮芩倒是待她很好,見著她就給她送些小玩意,在陸昭眼裡特別無趣的玩具到了月宜眼中卻好像是珍寶一樣。捧在掌心,不捨得丟棄。
馮芩做官愈發受到賞識,倒是顯得比他這個小叔叔還成熟幾分。家人過年都把這位小外甥拿來和陸昭比較,陸昭喝了喝悶酒,心裡有點煩躁。月宜正好在整理盤中的乾果,幾顆板栗骨碌碌滾到陸昭腳邊,月宜遲疑著不敢上前,陸昭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來,放到掌心往前一遞,還是那麼大的嗓門:“給!拿好了,別再掉到地上。髒兮兮得誰還肯吃?”
月宜鼓著嘴,面紅耳赤,從他手裡接過,然後就轉到一旁小几前默默剝板栗。陸昭摸摸腦袋,覺得自己也沒說什麼重話,月宜咋就又跑遠了。他自斟自飲,偶爾靜靜端詳著月宜那邊的動靜,發現她也是夠笨的,剝板栗剝的手指甲折了。他看不過去,大步走上前,從她手裡奪過,輕輕鬆鬆就給剝好了:“這玩意兒用力一捏就行了,你看我使勁捏著例子的外殼,這不就裂開一條縫了嗎?你再看看你,這手指甲都壞了也沒剝出來。”
他嗓門還是那麼大,一旁的陸老太太聽得清清楚楚,還沒等月宜開口,已經用自己的拐杖在陸昭背上不輕不重地捶了一下:“兔崽子,就你話多。你就不能和阿芩學學,阿芩明年有可能就要去帝都公差,你再瞧瞧你,也只比阿芩大了四歲,有點正行行不行?哪怕是找個媳婦兒成了家也行啊……”
陸昭撇撇嘴:“是,他會做小伏低,他會溫柔小意,有人喜歡。可我不是那樣的人!”
月宜紅了臉,下意識地站起身急急地擺著手說:“我沒、沒喜歡……芩表哥他……”
陸昭本來也不是說月宜,畢竟外頭喜歡馮芩的人太多了,可聽見那句“芩表哥”陸昭不知道為何火就大了:“我上杆子過來剝什麼板栗,你去找你的芩表哥吧。”言罷,將手中剝好的栗子扔在桌上轉身走了。
月宜輕輕喊了一聲“小叔叔”,陸昭隱約聽見了,可腳下也只是稍稍一頓又離開了。
下一次再見面是月宜的生辰那日,陸昭在外面挑了好久給月宜準備了一副耳環。可惜等到馮芩拿出成色上好的翡翠珠鐲送給月宜時,陸昭就默默地退出了花廳。那副耳環的價格沒有珠鐲高,就算是青縣城裡也買不到,估計是馮芩去帝都給月宜買來的。相比之下,這碧璽耳環就顯得廉價許多。
月宜接過那對珠鐲,覺得太過貴重,想著等明天再想辦法和芩表哥說說,把這對珠鐲退還。她剛才好像看見陸昭了,可現在又不知道去到哪裡。小叔總是來無影去無蹤,他也不怎麼喜歡自己……月宜有點失落,偷偷找了個空子就孤身去花園透透氣,沒成想遇到了馮芩帶來的幾位世家公子之一,月宜以禮待之,可那人言語上開始調戲,月宜想走,卻被那人攔住了路,嘻嘻笑著,言辭無恥至極。
陸昭正躲在樹上假寐,聽到不遠處的聲音好像是月宜,再仔細一瞧,竟然有人敢放肆,立刻挽了袖子衝過去,不由分說一頓狂揍。這可把月宜嚇了一跳,一開始還傻乎乎地看著陸昭騎在那人身上重重出拳,待漸漸聽不到那人的呼救聲趕緊過來拉扯陸昭的衣袖:“小叔叔,他快……快不行了……”
“媽的,人渣,畜生!”想起從前聽陸老太太說月宜受的苦,陸昭只想把這個王八蛋狠狠地往死里揍,手臂一扯,沒收住力氣,倒讓月宜腳下一個踉蹌,跌到了後面的荷花池裡。“咕咚”一聲,陸昭連忙停了手,也跟著跳了下去將月宜帶回岸上。
陸老太太知道這件事又把陸昭訓斥了一頓,拐杖垂著地面恨恨地說:“月宜遇上你就沒好事。”
馮芩守在月宜窗前,心疼而愧疚,很想握住她的手,卻又害怕唐突她:“對不起月宜,都是我的錯,我沒想到他是這樣的人。”
“沒事,以後注意就是了。芩表哥,我真的沒事。”月宜又對陸老太太說,“奶奶,都是小叔叔把我救上來的,您別再埋怨他了。”
“可也是你小叔叔把你推下去的。”陸老太太沒好氣地說。
她咕噥著不是,可陸老太太不信。
馮芩從旁噓寒問暖,溫柔含笑,逗著月宜開心,她笑起來恬靜乖巧,眉眼彎起來,如同天上的月牙,澄凈如水,剔透如琉璃。只是她的眼中沒有自己。
陸昭身上還濕漉漉得,他站在不遠處,默默聆聽他們的言笑,最後安靜地離開了。他有時候也想,如果是自己救了月宜,她會不會也像和親近馮芩那樣親近自己?
月宜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離開的,當她做好一件新的棉袍想要送給陸昭的時候,陸老太太說,他已經回武館了,何時歸來不定。
(首-發:po18.space「po1⒏spa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