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沒關係,他不說,她也懂。
月宜抬起手,摸了摸趙南連的腦袋,他最近忙於家務事,自己又身懷六甲,趙南連白日里去村頭把月宜家裡荒廢的農田拾掇了出來,種了點糧食和蔬菜,偶爾交到城裡去賣,頭髮都來不及打理,密密實實的烏黑青絲長長了不少,額前的碎發不知不覺中遮擋住了眼睫,在床上低著頭俯視自己的時候,很是性感。
他正在喝餃子湯,端詳著月宜若有所思的模樣問道:“怎麼了?這麼看著我幹嘛?”
月宜戳了戳他的小酒窩,笑盈盈得,溫暖地說:“覺得很幸福。”
趙南連勾著她的腰,手上稍稍用力,輕輕一帶,讓她穩穩地落座在自己膝頭。小媳婦兒有了身孕,他現在很仔細,不能再像以前似的胡亂嬉鬧、沒輕沒重。
“怎麼突然這麼說?”趙南連摸了摸月宜玉潤的小臉兒,很軟,還熱呼呼得。
“就是感覺到的啊,我家先生什麼都會做,包的餃子也別外頭商販賣得好吃。而且還會照顧人,還會給我說相聲、唱大鼓聽,讓我開心。所以覺得很幸福啊。”月宜掰著手指開開心心地稱讚著。
趙南連莞爾一笑,捏著她的鼻子,等著月宜紅了臉才鬆開,雙手環抱著她,下巴擱在月宜頭頂溫言道:“這都算啥,我娶了你,做這些事兒不是應該的嘛?你說我好,我媳婦兒也好啊,十里八村,哪裡有比得上我媳婦兒的。我從小到大做夢都沒想過能娶一個這麼好的媳婦兒,我很長一段時間都以為自己要打一輩子光棍呢,”
“哎呀,果然是說相聲的,說的啊比唱的好聽。”月宜取笑著。
初五那天,趙南連和月宜拿了一些自己做的小點心去了隔壁金先生家中做客。金先生是做傢具生意的,不過被戰事影響,最近比較清閑,金先生便在家裡宅著。聽得是隔壁的鄰居,金先生連忙迎了兩人進來。
“快請進,去裡面坐著,裡面暖和。”金先生是一個人獨處,屋子裡窗明几淨,和從前那群大宅院學藝弟子在的時候天壤之別。趙南連進入熟悉的屋內,眼底又微微有些熱,但是心裡沒有從前那樣惦念,心裡默默祈禱,希望散落天涯海角的各位師兄弟們都能有好的歸宿。
“這房子太大,我一個人住著也沒意思,左右鄰里認識的人不多,難得有人來做客,我去給你們備茶。”金先生高興地招呼著。
“不用了,我們喝點水就行。”趙南連笑道。
金先生望著月宜微微隆起的小腹,恭喜說:“原來趙太太不常出門是因為有喜了,在這裡給趙太太道喜。”
月宜趕緊起身道謝,又將自己和趙南連準備的點心遞給金先生。
金先生笑得合不攏嘴:“不怕和兩位說,我雖然年歲大了,可是就愛吃點心,牙口不好也不在乎。謝謝你們,一會兒啊我午飯就吃這些了。”
趙南連和月宜在這邊留下吃了午飯,之後告別離開。
金先生對任何人都是笑呵呵得,後來在趙南連引薦下,也慢慢認識了附近的鄰里,尤其是紅瑛的爹,兩人都是生意人,很快就熟識起來。透過紅瑛爹的講述,趙南連和月宜才知道,金先生一生也是命途多舛,父母在旅順被殺害,後來好不容易成了家又在日俄戰爭中餓死於東北,自己一個人像是行屍走肉一樣往南部跑,算是活了下來,這幾年做點傢具生意,錢不多,一人度日足以。
月宜身子骨瘦弱,所以即便是八個多月的身孕還是顯得弱柳扶風,肚子也不是很明顯,換上肥大的衣服絲毫看不出是個孕婦。
趙南連時常停下來盯著月宜的肚子發獃,月宜問他:“你在想什麼啊?”
“我看人家的肚子都很大,怎麼你這裡還是不顯懷?我總是擔心出什麼事……”趙南連比了比,感覺不妥,“要不咱倆去找醫生看看?”
“我才不出去,碰到日本兵怎麼辦?怪嚇人的。”月宜自己摸了摸,感覺到裡頭小傢伙很自在地踢了一腳,立刻拉著他的手也去碰,“你瞧,小娃娃還踢我呢,比誰都有力,你就別自己嚇唬自己了。”
“我就是不放心……”趙南連耳朵貼在月宜的肚子上。果然感覺到小傢伙的連環踢,趙南連覺得好玩兒,樂呵呵地要求說,“再踢一次媽媽。”
似乎有心靈感應,小傢伙還真的又踢了一腳。
月宜氣得推開他的爪子,沒好氣地說:“幹嘛啊,還沒出生,就串通孩子欺負我,不理你了。”
“你一生氣就兩句話,”趙南連笑吟吟地看著她,“一句是‘壞蛋’,一句就是‘不理你了’。”他模仿著月宜的嗓音說了兩句,打趣說:“還有沒有別的啊?”
“你你你!”月宜指著他鼻子,憋了半天還是說不出別的話來。
趙南連笑得肚子痛,月宜只能去揪他的耳朵。
許南笙的信伴隨著秋景蕭索再次到來,依舊是戰事的焦灼、慘烈,和對月宜、南連的想念。武漢和廣州的淪陷讓許南笙愈發消沉,可他希望戰爭能夠勝利結束,他想回來吃豌豆黃、吃糖炒栗子,還想和南連一起旅遊,他想去最北頭看看,去看看東三省的壯麗雪景……
這封信送到的時候月宜正好胎動,她咬著牙,忍受著要生產而帶來的劇痛。趙南連握著她的手心焦地說:“月宜,我送你去醫院。”
“別去了……那裡很危險的……前兩天空襲差一點就把醫院炸毀,太危險了。”她疼得話都說不完整,攥著床單,指關節泛白。
“那我去找醫生,我請他們過來。”趙南連給她蓋好被子,匆匆出門,可是去了好幾個診所都不開門,要麼就是大夫因時局閉門謝客。趙南連什麼辦法都想了,可還是沒轍,眼見得有一段時間了,他又不放心月宜一個人在家,只能折返回家。
金先生方要出門,正遇到行色匆匆的趙南連,端詳著年輕人一臉難色、憂愁連忙問道:“咋了,家裡是出了什麼事嗎?”
“月宜難產,我到處找大夫都尋不到。”
金先生忙說:“那你快回去看著,我去幫你們找大夫。”說著,催促趙南連回到家裡,月宜疼得面頰發白,冷汗淋漓,趙南連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卻又想不出好的辦法,畢竟女人生產他一絲一毫都不懂。
好在金先生很快就回來了,一同來的還有位老大娘,老大娘來不及寒暄,徑直支使金先生和趙南連打下手,看了看月宜的情況說道:“胎位不正,有點難產,不過沒事兒,忍一忍,母子都能平安地。”
金先生準備好器具就離開了,可是趙南連不肯,他執拗地和那位老大娘說:“我在這裡幫您,我學習。”
老大娘沒好氣地啐道:“你一大老爺們學這些東西幹嘛?”
“那是我妻子啊。”趙南連跪在地面緊緊攥著月宜的手,手指捋過她的長發,眼圈泛紅,心如刀絞,自責地說,“我若是能懂得,以後就不會讓她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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