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月宜上下檢查著,嗓子里好像是有一顆帶血的毛栗子來回刺痛著,“荀錚,我們先去醫院好不好?你別怕,你安全了,老師在這裡呢……”
“我沒事兒,我就是沒有地方去了……”他聲音漸次低下去,月宜聽著著實可憐,“我想找個地方睡會兒……”
他固執地不肯去醫院,月宜也沒轍,只好扶著他一瘸一拐地往家裡去。
覃爸爸和覃媽媽在客廳張望著女兒,女兒走得急,也沒好好問清楚到底出了什麼事。沒過幾分鐘就看見女兒和一名少年相扶攙扶著往山坡上走。覃爸爸二話沒說,連忙迎上去,瞧見男孩兒面上青青紫紫的淤痕倒吸一口氣,關切地問道:“這是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月宜和爸爸說:“爸爸,他是我的學生荀錚,遇到了一些事兒,想在咱們家住一晚上,你看行嗎?他確實沒地方去了……”
少年急急地開口:“叔叔,我可以給您錢……”
“別說這些,先回屋去。大過年的怎麼有人下得去手。”覃爸爸替換月宜扶著荀錚進了屋。覃媽媽也是受到了驚嚇,和月宜忙前忙后,給荀錚看傷口。他原本臉上的傷勢就已經駭人,沒想到覃爸爸掀開他的毛衣,發現裡頭更是慘不忍睹。
燙傷、掐痕、淤青遍布其上,幾乎一點好肉都沒有。
月宜咬了咬唇,恨恨地說:“荀錚,老師帶你去報警。”
荀錚來回看著月宜和她的家人,搖搖頭,斂下眸子,靜靜地開口:“老師,我沒事。”
覃爸爸覃媽媽撫了撫月宜的肩膀,他們看得出少年不想多說,便示意月宜也不要再多問。月宜讓爸媽先去休息,自己給荀錚將客房收拾出來,與自己的房間挨著。荀錚倚在門邊對月宜說:“老師,我還沒對你說過年好。”
月宜將被子鋪好,回眸,眼神複雜地看著荀錚,指了指床邊輕輕地說:“過來坐。老師想和你說說話。”
他倒是聽話,來到床沿落座,打量著客房擺設對月宜說,很是羨慕地開口:“老師,你家裡條件真好,住的是別墅,我從來沒有去過別墅。”
“你還有心思關心別墅……”月宜嗔道。屋裡的暖氣很足,她讓荀錚把上衣都脫了,拿出醫藥箱給他抹葯:“現在只有你和我,你告訴老師,到底出了什麼事?”
荀錚低著頭,月宜看不清他的臉色,只知道少年身上的傷是經天累月弄來的,看起來像是被虐待過一般。月宜尋思著過完年一定要帶著荀錚去報警,要把那些壞人繩之以法。可下一秒,她聽到荀錚淡然地開口,絲毫沒有委屈,那種平靜是一種長年麻木的積攢,到最後不過就是平常生活中的微不足道的塵埃:“是我爹媽。他們不喜歡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就是不喜歡我,喜歡我弟弟。”
月宜為他抹葯的手指頓了一下,有些驚訝地看著荀錚:“是你爸媽做的?”
荀錚點點頭,眼底清澈無波:“我爸爸酗酒,喝多了就喜歡打人,但是很奇怪,他只打我,不打別人。我媽媽也是,我一頂嘴,她就狠狠地掐我。”
“那你弟弟……”
“我和弟弟唯一的區別可能就是我學習很差。”荀錚默默開口,“我弟學習好,是你們口中別人家的孩子,從小到大都是年級前五名,現在在一所985高校讀書。我還曾經偷偷拿著我爹媽的毛髮和自己的去擺脫一位認識的大夫化驗,想找一個我不是他們親生的這樣安慰自己的借口。可是我發現,這個假設並不成立。”他揚起臉,認真地看著月宜,眼神里充滿茫然與懷疑:“老師,是不是學習不好的人就不配好好活著呢?”
月宜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或許是因為月宜從小也是別人家的孩子,為人處世、學習成績都出類拔萃,父母也未曾太過操心。
荀錚這般問,著實為難住了月宜,她小嘴微微張著,也顯露出和荀錚一樣的茫然,荀錚忽然就笑了,他的語氣透著調皮:“老師,原來你也有不懂的東西,我一直以為覃老師是萬能的,什麼都知道。”
“你以為我是孫悟空啊。”月宜瞟了他一眼。
荀錚思忖幾秒笑道:“老師不是孫悟空,老師是狐狸精……啊!”月宜在他臉上沒有受傷的地方輕輕擰了一下:“再說?再說把你趕出去。”
“我喜歡狐狸精。我不怕狐狸精榨乾我的精氣。”荀錚眉梢揚起,一臉無賴的樣子。
月宜打也不是罵也不是,只能奶凶奶凶地瞪他一眼,拿他沒轍。
荀錚摸了摸床下的墊子又問:“老師,我能在這裡睡覺嗎?”
“可以,你如果想多住幾天也可以。”
荀錚搖頭:“我想回學校了。不給你們添麻煩。你爸爸媽媽會生氣的。”
月宜嘆了口氣,望著他那張被打傷的俊臉,心底泛著疼:“大過年的回學校幹嘛?在這裡住吧,我爸媽都很好,不會為難你的。”頓了頓,她主動捏了捏荀錚的手指唏噓道:“起碼也把這個年過完再走。”
她說完,就聽到荀錚肚子咕嚕咕嚕得叫,他臉上有些羞赧,月宜心疼地問:“還沒吃飯嗎?我去給你做點飯吃。”
荀錚想要跟上去,結果剛站起來就覺得渾身疼痛難忍,又重新跌回到床邊。月宜嗔怨說:“你老老實實在屋子裡待著,我待會兒做好飯給你端過來。”
她轉身要走,忽然被荀錚拉住了手腕,他還是不太敢太過和她親密,月宜目光向下,定定地望著荀錚,他認真說:“謝謝老師。”
月宜鼓了鼓腮,抬手揉了揉他的頭髮說:“傻瓜。”
她先去了爸媽的房間,和他們商量想讓荀錚在這裡住幾天,覃家父母倒沒什麼意見,只是從旁囑咐月宜不要過於衝動,凡事叄思而後行。月宜去廚房熱了一些年夜飯,又給荀錚煮了一碗高湯雞絲麵,端回卧室,少年靠在床頭髮呆。月宜笑道:“過來吃飯,嘗嘗老師的手藝。”
荀錚頓時回過神,一躍而起,歡呼雀躍地要來吃飯:“好香。老師,你對我真好。”
月宜遞給他筷子,自己也拿了一把凳子坐在他對面,雙手托腮,靜靜打量著少年,他吃得有些粗魯,可能是餓得久了,盤子里的排骨一掃而盡。她抬手給他擦擦嘴,緩了口氣,默默在心裡問自己,如果今天換作別的人,她也會覺得可憐,但是也會這般心疼如刀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