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李瑛助陣,其勢如破竹,掃蕩秋風。此類遊樂往往是身手敏捷之人獨佔頭籌,有時不加思索,一瞬的行動舉止便足以扭轉局面。
趙蘊恰好是身子快於腦子,她縱馬擊球都由著性子,倒能出敵不意,臨了進球,一擊便定勝負。底下叫好聲響成一片。她球杆架在肩上,呼地長吁出一口氣,環顧那遍聲喝彩,以及面前悻悻而歸的對手,久違如此肆意快活。
“舒服舒服。”
打了幾場下來,她側顏墜著幾滴汗,雪白衣襟透亮,還未平復吐息,便又拿球杆戳戳李瑛后腰,“謝了,李大將軍。”
“是殿下技藝純熟。”
想來他遠在漠北時,多得是人陪練教習。
對她而言,李瑛不是個好師父。猶記趙蘊六七歲騎馬時,怕高怕摔,倔在馬鞍上,不知是裝哭還是真哭,大都是要人抱下來再哄,吃完果子才罷休。他離開京城那年,趙蘊是剛學會打馬球,往後情形便不再知曉。
“明明是你更厲害些。”趙蘊見他頭也不回,便小步上前,與他並駕齊驅。уцzんáIщēй.čōⅿ()
“雖然本公主也不差就是,剛剛那一球,宛若虎口奪食,那起居郎今日都要寫進書里才是……”
她雙唇開合間,像雛鳥扇動羽翼輕緩,令李瑛無心多想曖昧含混之事,與她再靠近些,近到柔軟肢體觸手可及,他摸出囊中絲帕,只敢拂去花瓣露水,不能攀折。
“仍是夏天太熱了,沒法子騎馬,李瑛你——”
趙蘊的話被他突襲擦汗生生打斷,她卻先是:“你怎麼能把我綉了那麼久的帕子拿來擦汗!”
倒叫李瑛凜然定著身子不動,任她奪去手中物。她將浸了些許汗液的絲帕迭好,再收回綉囊,這番舉止雖不夠親昵,倒教看不清的皆是暗暗喟嘆,看來這二人好事將近。若非貴為九公主,只怕漫山遍野都會是起鬨聲,人總歸是樂意看些英雄美人的戲碼。
“是我疏忽了。”
他應聲地快,不見平素拘泥勁頭,只因其心神分出大半,目光灼灼指向場下,與那遙遙遠視之人對上眼。不是旁人,卻是經由簡涬引薦給趙蘊的金吾衛詹瑞,曾有一面之緣。此人不過京中常見的紈絝子弟,若給他十個膽,也斷不得妄攀趙蘊,想來必有隱情。
此事稱不上大,他亦不願趙蘊身旁會有分毫差池。虧得李瑛體貼,若他早一刻追上趙蘊,或多問她幾句,便能明白,先前她心情乍壞,與這詹瑞藉機送來的口信脫不了干係。
“先休息會兒,等舒和他們贏了,便與我們對上。你說居鞘那般厲害,能贏嗎。”她頸後半縷青絲泄開,便繞於指間輕輕玩弄,又作李瑛最常見她似在思忖,實為出神的懵然。
流風回雪,清雲蔽日,便是這般惹人眷戀,又不敢妄念的情態,彷彿她一觸即碎。
“嗯。”
她也慣於李瑛不多贅述的一字禪,笑著扯他衣袖,“你定是比居鞘厲害多的多!”
他嘴角些微笑意,若春寒化冰,令枝頭小鳥歡喜雀躍,又鬧了會兒。至回席上,天子傳喚李瑛,她半是鬆懈,半是忐忑。
連舒和文武雙全,又得居鞘幫手,自不會輸給別人,她心高氣傲亦不能輸給別人。現還剩叄公主正與旁人對陣,她雖作壁上觀,卻抽空朝著最後的對手趙蘊,微微笑道,“九公主,待會兒可就見真章了。”
許是還有李瑛撐腰,趙蘊膽子大了許多,尚不知鹿死誰手,便嘴硬道,“你若輸了,得幫我做一件事。”
她一反常態,令連舒和更覺好笑,愈發顯得人若清水芙蓉,妍麗嫵媚。而一張嘴又是另種情景,“趙小九,你這是覓得一座靠山,便等不及要來尋釁與我。”
“你別瞎說,這不是上回你說的,出宮……”
被連舒和這麼一啄,趙蘊瞬時泄了氣,唯恐明日就傳出她與李瑛婚期已定的消息,雖說實際上八九不離十,但九公主就像那秋後問斬的犯人,先挨過幾天是幾天。
“你今天這不是出宮?”
“這不一樣!我是說去柳芽兒家的客棧。”她聲調起得高,末了又怯怯地壓低聲,“舒和,我只能求你了……”
“是啊,否則哪有人天生喜歡碰釘子,看人冷臉。”
連舒和看似給她台階下,實則以雙目來回打量趙蘊那截細細腰身,心說既與李瑛珠胎暗結,仍這般忸怩作態,想著出去撒野,便又道,“我勸你少起些歪心思,好生待著養身子才是。”
“我身子好得很。”趙蘊被她取笑夠了,哼哼氣道,“你就是這樣,不願幫我,還要挖苦我。”
“你若身子不好,也沒得今日出巡打馬球。”
連舒和縱然天資聰慧,於敦倫之事上少了點撥,竟是不作懷疑,哪有懷有身孕之人還能跑馬擊球。她心下也思慮,若趙蘊有個是非好歹,只怕趙起知曉得從病榻上一蹦叄尺高,想想還覺著那場面滑稽,轉念便順著趙蘊毛摸,省得她再去惹是生非。
趙蘊是給幾分顏色就開染坊的主,被連舒和嗆了,又被哄著“說不准你就能贏我,加把勁”,訓得服服帖帖。
哼,李瑛自是靠得住的,只不過自是顧著無謂的避嫌,不好落這滿朝上下口實。趙蘊輕輕拂開連舒和想捏她鼻子的手,思及她未成形便要胎死腹中的溜號大計劃,心下立時又幾番慘淡愁雲。
“殿下是有何心事?”
就在趙蘊想得一個腦袋兩個大,只覺無路可循,那飄飄乎若柳絮的承諾又似空中樓閣,眼見都成夢幻泡影,她身旁軟墊向下一陷,竟是李瑛毫無忌諱地落座,龐若與她情意正酣,微紅雙頰暈在眼角眉梢。
“你喝了酒?”趙蘊下意識要避開,卻被他抽住手腕,過燙的掌心裹住她腕骨,她擰起眉頭,正要再問他,李瑛又飛快鬆開。
“未曾。許是那甘露羹,略有助益氣血。”
“那便好。”
她省下別處盤問,便移開目光打量起旁人,確是不願多分他李瑛幾個眼神。他心說多想便是多感傷,乾脆不想,順著趙蘊依葫蘆畫瓢賣獃,仔細揣度著,趙蘊是心不在焉,哪像剛出宮時,開心得尾巴都要翹上天去。她一概是心情好壞顯於面上,今日陰晴變換之快,教他屬實用盡畢生揣摩人心之絕學。
“九公主、定北侯,可往此處走。”
小內侍領著兩人牽馬上場,趙蘊早已收斂心神,默然不語。她本性不逞強好勝,卻更不想落於連舒和之後。少女總在些旁人不在乎的地界較勁,是她自得驕傲的一技之長,更是心結所在。若要活成連舒和這般滴水不漏,為人人稱道的模樣,她趙蘊偏不。至於偏不成何樣,她卻也不曾細想過。
再說李瑛,雙股夾於馬腹,臨陣以待。獨他自己明白,吃了那御前賞賜的甘露羹,一飲而盡后雖覺氣血充沛,仍不免頭昏腦漲。好在居鞘被敲打過後,哪怕懼於連舒和表面囂張,也不敢貿然與李瑛爭鋒相對,裝作著了他的道,讓趙蘊搶先兩球。
兩方人馬你來我往,蹴鞠與秋草滾作纏綿狀,居鞘心說該是時候做個了結,正欲佯裝不適,順水推舟。李瑛原本穩穩噹噹,卻忽地身形一晃,眼見都快摔下馬背,惹得趙蘊驚呼一聲,“李文正!”
他這才勉力擺正上身。確是旁人難知,李瑛眼前已現出兩個趙蘊來,豆大的汗珠從額角滲出,居鞘本是打算喂他的那球被連舒和截住。她輕輕扭過身子,揮杆,一擊進球門,引得滿堂彩。
居鞘吹了個口哨,向連舒和挑挑眉,意為沒想到你竟還有這手。連舒和僅是冷笑兩聲,不多作回應。再往回看,李瑛似是還沒回過神來,已放緩坐下腳速,左右用勁搖了搖頭,卻未起效。如此,是連遠處看台上,一眾文官武將皆有目共睹,其中不乏李瑛親信,已預備打點著隨侍上前,阻攔球賽繼續。
“無妨。”李瑛沖著場下一彪形壯漢以唇語示意,他自有打算,掉頭轉向連舒和,縱馬上前。一時令連舒和不及防備,蹴鞠已撲騰著回了李瑛桿下。
背後冷汗涔涔,胸腹間火燒似的兩相夾擊,李瑛顧不得聽趙蘊指揮,全憑自己章法,一鼓作氣連入叄球。倒讓先前優哉游哉當戲看的些許人等,好生感嘆,此等精湛武藝,卻與那寧氏少年大不相同,少了些飄逸洒脫,而是招招直取命門的殺伐之技。
趙蘊停在原地呆若木雞,她甚至未能看清李瑛的動作,他便叄下五除二解決賽局。若要讓她說自個兒還玩沒過癮,顯得太沒良心,卻是忍不住暗道,李瑛何故如此心急?若是為了她好,像個老媽子生怕她摔著傷著了,好生無趣!
她噘著嘴,哼了聲騎至李瑛身旁,他杵著不動,是連趙蘊近身都不作多言,背脊挺直安坐馬上。
“喂,李文正,你剛剛……”
不過是手指戳了戳他腰側,李瑛卻順勢朝著使力的方向,撲通一下要摔下馬去。
“快來人,李將軍——暈過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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