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禁 - Xrourouwu.Com 君子有故 (1/2)

話是這麼說,要尋個好位置,趙蘊沒走兩步便開始積極融入京城百姓生活,至細雨漸停、雲散霧消之時,身後僕役已各拎兩紮打包好的點心果子和畫譜戲本子,尚離那城郊晚翠山莊兩條街遠。
上巳節本就是踏青賞春的好時節,滿城行人擁堵,車馬不便於行,趙蘊頂著日晒走得有些頭暈,今日未帶侍女也無倚靠,只得又進家茶樓坐著歇會兒。
熙熙攘攘人群皆朝著城外涌去,茶樓生意便冷冷清清,僅二樓堂內唱曲兒的旁邊,圍著叄五桌不時交談的客人,那歌女捧著琵琶咿呀唱,“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嫡庶長幼無序,奸佞專權弄術,朝綱不振,何以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
一衣衫襤褸的醉醺醺老者高舉酒杯呵道,繼而將那瓷杯驟然擲碎,“痴人說夢!痴人說夢吶!”
那歌女驚了一跳卻見是個老相識,便又彈撥琴弦唱,“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席老頭當真是老糊塗了!聖明天子在上,莫再說這些忤逆話。”旁邊人勸道,那老頭卻越勸越來勁,又點兵點將蘿蔔菜頭地,口中含糊數落著。
趙蘊等人自然也聽到了,簡潼到嘴的茶水還未喝一口,聽他越說越離譜,無奈離席走到那老者身旁,躬身問道,“席公又何出此言?”
“害,客人,這老頭天天都講些天下蒼生的晦氣話,不必理他。”收拾地上碎瓷片的夥計,頭也不抬地道。
“你?你!簡若白,我說的是誰,你心裡,難道沒數嗎!”
老頭指著簡潼鼻子破口大罵,“你等一丘之貉,包藏禍害天下之心!”
“席公教訓得是。”
簡涬今日似乎衰神附體,晦氣得很。
“簡若白又是誰?”趙蘊悄摸著問簡涬。
“乃是祖父,二十年前業已西去了。這是席遜,祖父生前相識之人。”簡涬見她喝茶喝得快,又給她添滿,澄黃透明的茉香龍珠口感清冽,一杯下肚令人頓感神清氣爽。
“席公,你醉了。你,帶著席公回家裡去。”簡潼叮囑兩名小廝中一人,又道,“你,把公…姑娘的東西找個轎夫運回家裡去。”
“我沒醉!簡若白!妄你也自稱……嘔……”
如此打岔一番,身強力壯的僕從架起喝得爛醉的席遜往城東走。簡潼深深看了一眼席遜,心情雪上加霜,不等趙蘊歇息好便徑自先下樓站著。
“呀,他先走了?”趙蘊將空杯推至簡涬面前,努努嘴讓他再倒一杯。
“或許是被酒氣衝到了,想站著吹吹風。”簡涬道,“大哥酒量不好,聞點酒味都覺著頭暈。席公一看便是從昨晚喝到今晨,酒還未醒。”
簡涬笑笑,少年容貌俊美如儔,相較簡潼陽春白雪高不可攀之態,更添和煦溫順。
“無妨,嫂嫂不累了再走,大哥會等著咱們的。”
趙蘊依言喝了半壺茶,晃悠著腿看街上過路人,京中平民大多服飾乾淨整齊,雖不是綾羅綢緞卻也都雅緻耐看,而那席遜穿得還是打滿補丁的破褂,須髯雜亂,鶴髮雞皮,好不心酸。
“你祖父故人…年邁體衰,可家人怎都不管他。”
“席宅二十一年前慘遭火災,一百五十二口人全數沒了。唯席公在西北與突厥交戰,幸免於難。”
簡涬見她面露不忍,輕輕搖頭道,“那時我也未出生,只聽家中長輩所說,席公自此一蹶不振,再未娶妻生子。席家本就是京城人士,也無旁系宗親贍養他。”
“可……”趙蘊想說,皇帝素日愛惜臣下,對席遜這等保家衛國之士卻不聞不問嗎?
她生平初次產生這般困惑,也不詢問他人,只一個勁地懵著,許久后騰地站起身,“我歇好了。”
趙蘊想不明白,也怕想得太明白,轉身便走,簡涬在她身後默然嘆了口氣,隨後跟上。
行至茶樓招牌下卻不見簡潼的人影,隨從也都打發走了,趙蘊與簡涬只道簡潼是想自己走走,便打算先去晚翠山莊。而趙蘊對那飲宴已是興趣缺缺,她對席遜那凄寒孤老的模樣印象太深,看起來不比討飯叫花子好上多少。
“叄弟,回頭可以讓簡潼他,送幾個僕役去席遜府上嗎?”
“父親早些年送了兩個廚子八個小廝和補品銀兩若干,被席公給拿著拐杖趕回來,東西也扔出府門任人哄搶。”簡涬又安慰道,“嫂嫂不必擔憂,席公只不過喝多了,清醒時自當能照顧自己。”
“嗯……”趙蘊答道,只低頭往前走,目光在雨後潤濕的青石板路上漫無目的地梭巡,忽而看到有一圓白玉佩陷在泥中,上書一個“潼”字。
“這是…”她忙蹲下身子,拽著那青穗子將其拖出來,卻只有布滿裂紋的大半塊,“是簡潼的玉佩嗎?”
簡涬接過,端詳片刻后道,“是大哥今天戴的那塊,可怎會摔成這樣?”
趙蘊一指撫過坑窪裂口,玉石似開刃利劍般鋒銳,細小傷口瞬時於指尖暈出鮮血,簡涬忙把帕子撕了一條下來,替她包紮好。
“地上還有碎片,諾,你看。”她沿著碎玉斷斷續續鋪灑的痕迹,七拐八繞地,停駐於條暗巷路口。
“這…”簡涬瞬間心跳如擂鼓,快步走入那巷中,兩側多是些廢舊民宅,卻是幡然醒悟道,“糟了,大哥恐遭賊人。”
“?”
“此地不宜久留,你先與我——”
簡涬話未說完,眼前一黑,腦後咣當一下,便徹底失了意識。
再睜眼時,目光觸及之處如墮無邊夤夜,原是一層厚厚的黑粗布蒙著眼,後腦勺仍有被鈍器擊打過的痛感,只聽得一粗糲男聲,一口官話說得腔調奇怪,“這個也還湊合……”
屋內霉味濕氣極重,更有股爛木頭腐朽氣息,簡涬半靠於草跺的衣裳盡數濕透。
“長得還行,就是年紀大了,叄百兩罷。”
另一人細嗓略顯刺耳,上前捏住簡涬下巴,只以為他還昏著,左右擺弄看看,手掌肌膚卻細嫩光滑,一時間不能辨其雌雄。
“小娘婢細皮嫩肉的,您開個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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