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禁 - 卷二·西來添作錦江春

夏夜雨後,車輦內既悶又熱,土壤被浸潤烘出陣陣灼燒般氣味,惹人心煩意亂。天公不作美,趙蘊白忙活一趟,含元殿前的內侍告知她簡翰林半個時辰前便打道回了,一來一回折騰,趙蘊夜歸簡府時後背已汗涔涔打濕衣衫。
欽月眼見她周身狼狽不堪,不等吩咐便忙叫人燒了大桶熱水,先泡個澡再說。又捧來她親自做好晾在井中的槐葉冷淘,並蔥絲和切膾做面的澆頭,給趙蘊解暑消熱用。
“不想吃飯……”趙蘊濕漉頭髮隨意紮成一束,撇撇嘴只鬱悶那簡涬又有事瞞著自己,現下深更半夜,亦不好隨意走動讓府里人瞧見,還要她憋上這一整夜實在是惱人。
欽月看她無甚食慾便笑問道,“那我先替殿下把頭油抹了?過會兒再吃點果子。”
趙蘊不言語點點頭,欽月取過澤蘭香膏撫上她及腰青絲,動作雖是輕柔,然不及自小服侍她的流螢貼心,思此嘆道,“怎流螢這病還沒好,這都快兩個月了,好想吃她做的玫瑰糖餅。”
“殿下,流螢她這癆症春寒里染上的,得等到天熱了怯怯病氣。您若想吃餅,讓宮裡也做個一模一樣的出來,風味也不會比她的差。”
幸虧欽月是站在身後,趙蘊看不到她笑意凝在嘴角,滿腹抑塞難以排遣,下巴擱在膝蓋上又重重嘆息道,“哪是想她的餅,是想她的人。”
欽月這也無話可接了,總不好現變出個流螢給公主解悶,何況那流螢被簡叄郞帶走以後生死未卜,更有安王敲打一眾承歡殿里的宮婢,誰若多嘴便一起去大理寺內有難同當。她再熬個兩年半便可得特赦出宮,可不想摻和進這些貴人的勾心鬥角里。
“欽月,你去拿套你的衣裳來,再給我梳個雙垂髫的花樣。”趙蘊心生一計,自覺聰明絕頂,又是這出打扮成僕役的妙法。
欽月忙去翻了件未穿過的半臂襦裙,上好的蜀錦間西域蠻錦,還是趙蘊拿私房庫存的布料給簡涬做夏衣時,餘下幾匹賞賜給左右近侍的。
“常人道,人靠衣裝馬靠鞍,殿下卻穿什麼都傾國傾城。”這欽月溜須拍馬的本事是比流螢玉桂都強上幾分。
趙蘊聽過只笑笑,提起裙裾怕濕泥染髒了,細雨如絲,不等衣襟下透出肉色,她便偷偷站在簡涬院里窗邊,窺看案前認真讀書的少年。
簡涬長得不像父親,可惜趙蘊還未正經拜見過柳姨娘,目光描摹他姣好溫潤的五官,暗暗感慨,該是如何姿色的女子才能贈予他這般出塵容貌。
花痴半晌,她不知簡涬早就察覺門外有人,虛晃一眼以為是個膽大的婢子,翻完半卷中庸,而人還佇在那兒。
他起身無可奈何道:“你是服侍哪個院的?這般不知……禮數。”
影影綽綽燈籠火光映照,倒是那膽大又愛撒嬌怕黑的公主,面帶不豫卻緊盯他不放,夏衫單薄,楚楚動人身姿在等他主動招惹。
“我是不知禮數,如何?”趙蘊甩開簡涬要牽她的手,徑自往書齋里走,簡涬倏地卻拽住她,夜色遮掩他顴下發紅,他咬詞含糊不清道,“你、你深夜來訪,怎地還生氣了。”
言下幾分欣喜又幾分害怕。喜的是趙蘊惦念他,當真一日不見思之若狂,像話本故事似的喬裝打扮來見他;怕的是那屋裡一眾物件還沒收拾,若讓趙蘊瞧去可就糟了。
“我問你,你下午可是在紫宸殿?為何上巳那晚被你殺了的胡人,還出現在大理寺獄中?” …………
趙蘊話匣子這便敞開了,心中抒懷皆傾倒乾淨,將簡涬問得無言以對,醞釀許久后尚未有答覆。趙蘊等得不耐煩,這回用力掙開他手,快步進了屋內。
“哎,阿蘊,阿蘊。”簡涬暗道完球了,而趙蘊推開門扉便直直呆立,轉過頭來問他,“這些……都是你畫的?”
晾在牆面上、擱在椅背上、鋪在案上的,觸目之處皆是相似面容的一顰一笑,少女明眸皓齒笑靨如花,墨線勾勒盡顯神態,亦有炭筆塗畫細描姿容。
數幅畫作被輕輕晚風吹得晃動,一如滿溢將出的愛意,妥帖收好,珍藏於此。
“我……”自詡舌燦蓮花,動情之時仍是萬般難傾吐,簡涬模仿趙蘊平日扯他袖子,扯扯趙蘊手中帕子,“那針上毒,取自南疆蠱毒,不致命但能控制肉身。我不會下蠱,那毒是故人相贈……”
“在大理寺遇見顏將軍,是因近日替安王審問與火毒案相關事宜,故而提了一句那夜經歷。侯爺是見我分身乏力,所以特來麻煩你吧。”
簡涬言之鑿鑿,愈說愈離她靠近些,“阿蘊,謝謝你。”
“你是這世上,除了我阿娘以外,唯一一個真心實意待我的人。”
他再聰明狡黠不過未及冠的年齡,哪來載幾多權謀詭計的心術,只渴懷她指縫流沙般的一點點真情與愛,燎燎火星便能點燃他枯竭的荒原,蔓延成不可收拾的烈焰。
“我看你對這下蠱是無師自通。”她指尖輕拂過他面頰,一吻印在他眉心,“不然為何,我見不著你便心痛,見著你便心癢。是不是有個蟲子,在吃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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