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小心翼翼地夾了一片,放到嘴裡細細品味一番,然後評頭論足起來,「哎呦,不錯啊,快趕上你姥爺整的了。
」我倆齊聲大笑,引得眾人側目。
姥爺是國家一級琴師,彈板琴,年輕時也工過小生,剛退休那幾年閑不住,心血來潮學人炸起了驢肉丸。
老實說,味道還不錯,生意也興隆。
第二年,他就自信心膨脹,壓了半隻整驢的醬驢肉,結果親朋好友、街坊鄰居每家都收到了小半盆黑乎乎的塊狀物。
這成了姥爺最大的笑話,逢年過節都要被人提起,表姐更是發明了一個成語,對驢彈琴。
說起來,母親能搞評劇藝術團全賴姥爺在業界積累的人脈。
這次到平陽就是為了商討接手蘇紫薇評劇學校的事。
蘇紫薇是南花派評劇大師花岳翎的關門弟子,她的母親李春玉和姥爺是老同學。
評劇學校在八九土年代曾經土分紅火,窮人子弟,先天條件好的,都會送到爐子里煉煉。
一是不花錢,二是成才快,三是相對於競爭激烈的普通教育,學戲曲也不失為一條出路。
但這一切都成了過往。
時代日新月異,在現代流行文化的巨浪面前,戲曲市場被不斷蠶食,年輕一代對這些傳統、陳舊、一點也不酷的東西毫無興趣。
加上普通教育的發展及職業教育的興起,哪裡還有戲曲這種「舊社會雜耍式的學徒制」學校的立錐之地?2000年初的時候,蘇紫薇因為在家生孩子,她創辦的評劇學校便失去了管理,一年到頭也收不到幾個學生。
全校人員聚齊了,老師比學生還多。
2001年母親從學校辭職,四處奔波,拉起了評劇藝術團。
起步異常艱難,這兩年慢慢穩定下來,貌似還不錯。
去年承包了原市歌舞團的根據地紅星劇場,先前老舊的辦公樓也推倒重建。
或許正是因此,母親才興起了接手評劇學校、改造成綜合性藝校的念頭。
李春玉是土生土長的平海人,但她的女兒蘇紫薇在省會城市平陽定居,現在評劇學校的法人代表就是她的女兒蘇紫薇。
熗鍋面吃得人滿頭大汗,母親到衛生間補妝。
老闆娘過來收拾桌子,嬌笑著問我,「這到底誰啊?長的真漂亮。
」神使鬼差,我支支吾吾,竟說不出個所以然。
老闆娘切了一聲,只是笑,露出一副懂了的表情,也不再多問。
母子兩被誤會的次數太多了,我也懶得解釋。
從驢肉館出來已經一點多了,蔚藍的天空沒有一絲雲朵。
母親說這次出來急,也沒給我帶什麼東西,就要拐進隔壁的水果店,任我說破嘴就是攔不住。
出來時她手裡多了網兜,裝了幾個柚子,見我一副不情願的樣子,就說道,「怎麼,嫌媽買的不好啊?拿不出手?」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但面對母親補好的妝容,竟也憋不出來什麼字。
惹得母親拍了拍我,「給陳瑤買的。
」我撇撇嘴,沒有說話。
母親挽上我的胳膊,邊走邊說,「拿著,沉啊。
放心,我兒子也可以吃哦,你請吃飯的回禮。
」攤上這麼個老媽我能說什麼呢? 這時母親手機響了。
鈴聲是《寄印傳奇》里冷月芳的名段:我看似臘月松柏多堅韌,時時我孤立無依雁失群……幾分鏗鏘,幾分凄婉,藍天白日,驕陽似火。
母親的手機鈴聲,我已經聽了有幾年了,還是那樣的老土,以前也給她提過,但她就是不捨得換。
母親拿過手機接了起來,好像和對方說事還沒辦完,然後就掛了。
我隨口問誰啊,母親說是她的老同學王藝竹王阿姨,聽說她在平陽想見個面。
這一路也沒說幾句話就到了校門口。
過了飯點,人少多了。
我站在母親對面,心中彷彿有千言萬語,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母親把手放到我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我環顧四周,讓母親給父親問好。
母親笑著說,「啊呀呀,林林長大了啊!」我少年老成地苦笑一聲,笑完后感到自己更加蒼老了。
兩人就這麼站著,相顧無言。
一旁賣饢的維族小哥饒有興趣地吹起了口哨。
母親抱著栗色風衣,臉上掛著恬淡的笑,緞子般的秀髮在陽光下越發黑亮。
這樣的場景,我們母子兩遇到過很多次,上高中那會兒,有一次母親來看我,還被我班主任當作了早戀女友,說出來也夠荒唐了的。
而且我自己也給她吹過口哨,母親見怪不怪,也沒有在意別人眼光是怎麼看我們的。
這時《寄印傳奇》又響起。
母親接起,對方說了句什麼,母親說不用,打的過去。
我忙問,「怎麼,沒開車來?」母親前年考了駕照后就買了輛畢加索,跑演出什麼的方便多了。
母親抱怨說一個人開車累,還不如打車。
王阿姨和母親應該有一段時間沒見了,母親也不好推遲,說著莞爾一笑,要我晚上等她,並強烈要求讓我把陳瑤帶出來給她看看。
我上前攔了個計程車。
母親又拍拍我的肩膀,眉頭微皺說道,「林林,媽走了啊,有事兒打電話。
」我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她俯身鑽進了後排車座。
一瞬間,針織衫后擺飄起,露出休閑褲包裹著的渾圓肥臀,碩大飽滿,豐熟肉感。
我感到嗓子眼直發癢,不由攥緊了手中的網兜。
想起母親剛才說晚上還會回來,我冷寂下去的心不由變得蠢蠢欲動。
母親每次來學校看我,抑或是工作上的原因來平陽,她都會過來我這邊。
好在學校附近的賓館比較多,而且價格都很實惠,並且周邊早晚的美食特別多,所以母親也樂得每次都在附近過了夜再回去。
名義上說是不想路上火急火燎把自己弄得太累,其實我心裡清楚,母親是想藉機多和我說會話。
2021年7月26日【第二章:賓館戲母】晚上的時候,母親辭別王阿姨,又回來了。
電話里母親給我交代過,這次我沒理由不帶上陳瑤,於是又一起帶著母親在周邊轉了轉。
初次見面,陳瑤有些害羞,吃了飯,她借口還要回去上選修課,就和母親打了招呼要回去,母親不明所以也不好強留。
陳瑤也不是故意要離開,我知道她晚上是真的有三節毛概課。
陳瑤走後,又剩下我和母親。
晚上的天氣很好,滿天繁星,為了打發時間,我帶著母親在校園裡逛了逛。
操場上有跑步的人,圖書館里也坐滿了考研黨,更有小樹林里談情說愛的學生。
我和母親走著,一搭一搭的也沒有說太多的話,就來到了大門口,旁邊路過一個賣糖葫蘆的大爺吆喝著。
他家的糖葫蘆還算地帶,紅色果實外面澆了一層的糖汁還撒了芝麻,我上去給母親叫了一串,人群中惹來眼光頻頻看著我和母親。
她有些局促,罵我吃飯那會兒應該給陳瑤買,可是吃到嘴裡卻連連叫好。
學校旁邊有一條小河穿過,石頭護欄上裝飾了彩燈亮著光,兩邊是石板路。
沿著河堤走了幾步,母親在一座橋邊的護欄停住,她抬著臻首望著遠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