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袂還在想方才裴音纏他的感受,未注意聽,也沒像飯前那樣及時引走妹妹。
於是裴音聽到了。
她愣了愣,走了幾步又停住,背對著裴琳和李承袂站了一會兒,突然轉身走到哥哥身前,看著媽媽。
“是……怎麼了嗎?”
裴音緊盯著媽媽:“姆媽為嗲這麼講?吾伢……我是哪兒做的不好,媽媽要說‘不要臉’這麼重的話?”
半小時后,李承袂面無表情看著裴琳關上房間的門,併當著他的面反鎖。
李宗侑走到他身邊,道:“沒辦法的事,阿琳接受不了,她一個人養大金金,不容易……”
李承袂淡淡道:“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和她有現在的感情很容易?”
“她”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李承袂幾不可聞嘆了一聲,手不自覺放在腕錶上摩挲起來。
“畢竟是她媽媽,”他平靜地分出心思安撫父親:“我不會做什麼的,半年以前,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我只是擔心裴音。”
李宗侑一怔:“裴音?我以為你早已經改叫她承櫻了。”
李承袂沉默半晌,聽著房間內朦朧的動靜,道:“承櫻,承櫻……您不說我都忘了,是我當初親自定的名字啊。”
裴音沒想到攤牌的這一天來得這樣快。她有做過心理建設,其實已經不是很怕了,但還是沒想到這麼快,而媽媽對這件事的反應,可以這麼大,變得這麼凶。
“讓你出國,是我跟李承袂建議的,但我的目的是讓你遠離他。金金啊,你把媽媽的良苦用心,根本不當成一回事。”
裴音試圖用真心說服媽媽,急切道:“不是,不是呀……”
以往在李承袂跟前的嘴硬本領這會兒好像消失了,她絞盡腦汁地說自己的感情:“我很早就喜歡他了呀,那個時候,還不是哥哥的……”
裴琳冷笑:“你以為血緣是接水嗎,我嫁進來之後現接的?”
裴音臉脹得通紅,辯解道:“媽媽,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是先喜歡他,後知道我們是兄妹…嗯……林銘澤也知道,不過他以為我不是哥哥的親妹妹……”
裴琳面容扭曲了一瞬:“你還敢告訴別人?你有沒有想過,別人以為你不是你爸爸親生的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我前四十年和別人有一腿,裴音,你哥哥在你心裡已經比媽媽的尊嚴都重要了嗎?”
裴音沒想過這件事,呆了呆,結結巴巴地自證:“我愛媽媽呀,怎麼會……這是兩件事呀,林銘澤人挺好的,怎麼會那麼理解呢?或者,他最多以為,媽媽是有苦衷的……”
裴琳忍無可忍,顫聲道:“李承櫻!你看清楚過你現在的名字沒有?我的苦衷…我的苦衷就是我女兒被親哥哥搞到格伢?”
她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又突然來到裴音跟前,推了她一下。
從前母女相依為命,裴琳常用方言叫裴音的名字。後來到春喜生活,也偶爾唱幾首吳語歌哄她睡覺。
這是第一次裴琳用吳語叫她的新名字。
“李承櫻……李承袂李承櫻,人家一看就知道是兄妹的名字,你護照身份證學生證上的名字,已經不是裴音兩個字了!你就該謝謝李承袂到哪兒都有自己的房子,有個安靜地方把你帶去過夜,否則你們去開個房登記都要遭人家白眼的!更別說是……更別說是上床,李承袂那個人模狗樣的禽獸……”
女人說得急了,停了停,才道:“金金啊,你有沒有想過這說出去,人家真的會覺得你不要臉的。你就沒有為你的臉面努力過一點點!”
裴音被說懵了,她渾身都在發抖,那些字眼李承袂最火大的時候也沒對她說過,聽得耳朵發痛。
她有些呼吸艱難,捂著腔口劇烈喘息,在緩過氣后的某一刻,突然哭了出來:
“我怎麼沒有努力過了?難道是我想這樣的嗎?媽媽有沒有想過,成年禮那天,我身份證上的名字變得跟李承袂三個字幾乎一模一樣,我是什麼感覺呢?本來可以不用這樣的,我不改名字,白紙黑字哪怕兩個人的名字寫上去,也沒有人知道我們是兄妹。”
她邊哭邊說:“如果……如果媽媽不非要嫁進來,說不定我可以和他結婚的,我可以用裴音的名字和他領結婚證……我過十八歲生日那天,媽媽在宴會上那麼高興,可我不是的,我用了好久才接受這個名字,媽媽卻用這個名字罵我不要臉。”
裴音捂著眼睛哭的滿臉是淚,手指也發起抖來:“媽媽,我也很難的呀…我真的…我真的喜歡他呀……”
裴琳最聽不得“喜歡”二字,聞言徹底動怒,指著她道:“什麼喜歡?你說的勞什子喜歡,就是在十八歲去爬親哥哥的床嗎?那是你板上釘釘的親哥哥。誰不行,那個林家的小孩子不行嗎?你發什麼瘋要去爬李承袂的床,就喜歡離過婚結婚兩年連孩子都不生的嗎?”
她看著裴音蒼白的臉色,又記起李承袂對此事的坦然態度,泄憤般地罵了一句:“賤東西。”
這些話終於能訴之於口,裴琳感到暢快。教訓女兒比教訓繼子容易得多,心理上她未必真的不見得他們在一起,但亂倫從來都是見不得人的醜事,在態度上她總要拿出反對的姿態。
正垂頭平復心情,思考後續的辦法,裴琳就聽到女兒的聲音。她抬起頭,看到裴音雙眼哭得紅腫,人卻一反常態,直勾勾地盯著她。
“媽媽就很清白嗎?”裴音攥緊了手,輕聲道:“我和哥哥在一起,沒有切身傷害任何人。可爸爸媽媽傷害的,明明不止一個人。況且如果真的要保護我,不應該在一知道這件事就去找哥哥‘算賬’嗎,去年除夕那天,我在和哥哥吵架,那天我們還接了吻,媽媽但凡真的關心我,會一點都沒察覺嗎?”
說到這裡,女兒的嘴還沒停下,在說更讓裴琳無法忍受的話。
偏偏她知道她說的是對的。
“明明你也不清白,”女兒直直望進她的眼睛,聲音甚至輕快起來:“就是因為你不清白,你和爸爸……你們傷害了別的姨姨,連同姨姨的小孩一起,他才會選擇傷害我呀。”
母女都被彼此逼到絕境,所幸她是媽媽,總能壓她一頭。
不知是心虛還是暴怒,總之在短暫的幾秒沉默過後,裴琳突然幾步上前,抬起手就要給裴音一個巴掌。
手才抬起來,反鎖的門已經被踹開。
李承袂面若冰霜大步走入,抓緊裴琳的手腕甩開,把裴音護在懷裡。
“我不干預母女談話,不介意你當著我的面反鎖房間,不是為了讓你跟她動手的。
“她做錯的事,很久以前已經為此挨過巴掌,不需要再挨了。”
李承袂牽住裴音的手。
女孩子的手心全是眼淚和指甲掐過留下的痕迹,濕漉漉的一按一個白印,映著指甲押出的粉紅色月牙,可憐得幾乎有些可恨了。
他俯身觀察妹妹的狀態,見裴音腫著核桃一樣的眼睛怯怯望著他,像是怕他聽到剛才的對話生她的氣,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受。
林銘澤也好,林照迎也好,都是外人,他有的是辦法給她出氣。
可這是她媽媽,照她那記吃不記打的綿軟性子,大概用不了幾天就要重新叫著姆媽親近裴琳。他再動怒,也只能在保持理智的情況下出言警告,或者,做他一直想做的事——
李承袂收緊懷抱,當著女人的面,垂首吻了吻懷裡裴音被眼淚弄濕的額頭。
他低聲道:“想吃消夜嗎?我帶你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