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想了想,又追問道:“她既然也患了肺癆,現在還活在人世嗎?” 提到這些,趙和甫總算稍微恢復了一點自信:“她叫做春桃,我聽人說因她生得白白胖胖,梁府老夫人看她很像有福氣的樣子,所以特地將她撥去服侍得病的梁邦端。
春桃身體底子比梁邦端好,又吃了小人開的葯,就算不能痊癒,拖個三五年總是不成問題的。
她家,讓我想想……對了,記得聽丫鬟們說過,是京師北面的小湯山附近。
” 京師北面昌平縣境內小湯山有溫泉,闢為皇家禁苑,供皇室和勛戚顯貴沐浴,徐辛夷到京師之後常率眾女兵出城打獵,也到過那裡。
事不宜遲,秦林和徐辛夷立刻就要趕往小湯山,臨走前秦林沖著趙和甫笑笑:“你知情不報,也算得上欺君之罪,但念在你被人脅迫,免你一死吧!只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可服罪?” “服罪、服罪!” 趙和甫覺得能不死已是萬幸,又眼巴巴地望著秦林:“不知大人您說的活罪?” 秦林想了想:“那就罰你下半輩子每逢三六九日,便替京師窮苦百姓免費診療癆病吧,今後做事但憑良心,切不可再鬼迷心竅。
” 趙和甫喜從天降,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多謝兩位大人網開一面。
秦林念在趙和甫平時兢兢業業為百姓治病,半生積德行善,是一時糊塗做了傻事,終究是被梁府誘惑、脅迫,而且知情不報也和主動犯下欺君之罪有所區別,便以罰代刑,叫他治病救人立功贖罪。
趙和甫在生死邊緣走一遭,大徹大悟看淡了名利,從此真正不計報酬替病人診療,懸壺濟世,救治了千百條性命。
哪曉得世上事情就有那麼怪,趙和甫不求名利反而名利雙收,逐漸聲譽鵲起,成為了京師醫壇的一桿旗幟,若干年後他在所著《癆病雜論》一書中屢屢提及秦林當初的寬宥之德,仍不免唏噓感慨。
但在這時候,趙和甫還想不到這麼多,秦林叫他保密,他果真不敢多說,只告訴了家人們自己得到寬恕的消息,頓時趙家老小呼啦啦跪了一地,多謝秦林、徐辛夷高抬貴手。
“對了,如果你想命長點,最近帶著妻兒老小暫時避一避吧。
” 秦林讓趙和甫一家人先出城兜個圈子,然後洪揚善、馬彬自會接他們去安全的地方。
梁家都做出欺君罔上的罪行了,難保他們不會狗急跳牆。
做完這些,秦林和徐辛夷乘上塗得髒兮兮的兩匹寶馬,向京師北面的小湯山進發。
一路上秦林有點心不在焉,他在想著一個問題:任何犯罪都有動機,梁家不惜觸犯欺君罔上的罪名,究竟是為了什麼呢?誠然只要永寧一下嫁,哪怕梁邦端立刻就死了,萬曆和李太后迫於禮義名分,就不能對梁家咋的,甚至要把他們照顧得好好的,但梁家就值得冒這麼大風險?第五卷 【縱橫四海】 第七二七章 尋訪春桃 崇北坊的梁府,本來房屋就精緻華貴,最近又金漆粉刷、張燈結綵,越發顯得喜氣洋洋。
大明朝的規矩,凡公主下嫁必建公主府,如果夫家條件有限,就劃撥地盤起造公主府,假如夫家祖宅佔地較廣,則扒掉部分舊屋,在原址起造新的府邸,而像梁家這麼富有,房屋本來就極其華麗了,主持其事的工部侍郎潘季馴樂得省下錢去治河,只把原來的梁府劃了一半,添設描金彩畫、粉飾裝修一番,就成了簇新的永寧公主府。
梁府進進出出的驕仆和親朋好友,就把胸膛挺得更高了,從前只是有錢而已,現而今卻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一舉做了大明皇帝的親家。
駙馬雖然不能應科舉、做實掌兵權,勝在地位夠高啊,屬於超品大員,位居伯爵之上呢。
更有人尋思,梁家本就是經營南北商貿的商賈巨室,這下攀上皇親,搖身一變成為皇商那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南邊開海禁的呼聲越來越大,梁家有了皇商身份,還怕不賺個盆滿缽滿? 俗話說富在深山有遠親,梁家住在鬧市就更方便,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朋故舊幾乎把門檻踏斷,闔府上下一派喜氣洋洋。
誰能想得到新晉駙馬梁邦端梁公子身染不治之症,已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梁府辦過喜事不久就要辦喪事呢? 早已病入膏肓的梁邦端,正在後面一處不許丫鬟僕人隨便進入的廳堂裡面,紅著臉和父母親發脾氣:“咳咳,你們、你們怎麼搞的?馮督公不就是要錢嗎,給他,給他呀!合著我死了,你們就樂意了?咳咳咳……” 梁父是個面相油滑的中年商人,他面對兒子的詰問萬般為難:“不是捨不得錢,是馮督公也沒辦法,長公主孝心可嘉,要等武清伯病勢痊癒才肯下嫁,咱也不好去催啊!” “那趙和甫呢,為什麼不派人去宰了他,讓他跑掉了?”梁邦端質問著,彷彿在他口中,趙和甫只是隨時可以殺掉的小雞,哪怕這三年裡,多虧了這位趙大夫替他悉心診療,他才能活到現在。
梁父苦笑:“爹爹也想過,還是收買比較好,畢竟趙和甫治癆病是出了大名的,在咱們家進出雖然做得隱秘,終究沒有不透風的牆,要是他在這節骨眼上突然被殺,難保不會有人聯想到咱們頭上,罷了,趙和甫遠走高飛,自然不會亂說咱們的事情。
” 梁邦端還想說什麼,可呼哧呼哧直喘氣,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我兒別著急,坐下休息,喝點綠豆百合潤肺湯。
”梁母是個富態的女人,她萬般慈愛地看著兒子,嘴裡念念叨叨的:“我兒福大命大,長命百歲……” 梁邦端氣咻咻的坐下,喝了半碗潤肺湯,胸口火燒火燎的感覺稍微褪去,又催道:“胡先生說了,我這是先天不足的胎里病,只有娶公主沖喜,得了真龍之氣才能病好!爹、娘,你們要救兒子的命,就得趕快呀!” 胡先生是一位手面很闊的朋友,不知怎的梁邦端對他是言聽計從;梁父精明過人,也覺得這胡先生說的很有道理,特別是他還提到了南方即將開放的海貿,有意與成為皇商之後的梁家密切合作。
如果說梁邦端年輕識淺,梁父就是個精明的生意人,他並不太相信所謂龍氣沖喜的說法,但他知道成為皇商,會在即將放開的海貿生意中,佔據多麼大的優勢。
所以,梁家拿出了數額驚人的銀子,賄賂了從司禮監掌印、東廠督公馮保一直到容嬤嬤的相關人員,使梁邦端一路過關斬將成為了新晉駙馬。
“好、好,爹爹儘快想辦法。
”梁父柔聲安慰著兒子,不管他做生意多麼精明,畢竟父子天性,這一刻他看到面色潮紅、明顯病入膏肓的兒子,也流露出憐愛之意。
可是,憐愛兒子就要用到騙婚的下作手段,乃至犧牲一位無辜者的終身幸福嗎? 梁邦端怕死怕得要命,想娶一位流著皇家血脈的公主來沖喜,似乎也很可憐,但又有誰問過即將被他作為“藥物”和“爐鼎”來使用的朱堯媖的感受呢? 想必被梁府算計的朱堯媖,心情絕對好不到哪兒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