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輪到拖油瓶來勸我了……”秦林勉強笑了笑,拍了拍阿沙的腦袋,又在心頭默禱:周老憨、狗蛋,我秦林對天起誓,一定要找到真兇,替你們報仇雪恨。
是的,不要說秦林,就連阿沙都從一開始都很清楚,周老憨絕對不是自殺,而是被別人謀害的。
僅僅是狗蛋被拐到京師,會被強行閹割,周老憨就急得幾乎發狂,那種祖孫之間的真情有目共睹,試問他又怎麼會帶著孫兒一起自盡?就算他自己想一死了之,也絕對不會帶著狗蛋一起死! 這件事騙天騙地騙鬼神,無論如何就是騙不了熟識周家祖孫的秦林和阿沙! “好吧,讓我們來看看屍體,查明他們的死因吧!”秦林穿上了生絹手套,走到擺放屍體的火炕前面。
憨厚老實、帶著點倔強的周老憨,他古銅色的臉膛泛著潮紅,摸一摸身體還是和軟的,帶著沒有消散的體溫,但放大的瞳孔和開始渾濁的眼結膜,都表示生命早已離開了他的身體。
狗蛋小小的身體也失去了生機,那個愛笑的孩子臉蛋上還留著熟睡的安詳神情,因為膚色比爺爺淺,額頭、面頰等處呈現出妖異的櫻桃紅色,嘴唇更是紅得刺眼。
秦林知道,這不是夫人小姐們用胭脂和唇膏繪出的色澤,而是那無形無影的死神,在帶走生命之後留下的印跡!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五〇七章 無形之毒 看看狗蛋的樣子,膚色不像死人那麼蒼白,神態也安詳平和,阿沙怎麼也不相信這個天真可愛的小夥伴已經死去,伸手碰了碰他的臉也是柔軟的,她頓時面露喜色,抓住他后腰大椎穴的位置,一股勁力傳了過去。
沮喪的發現,完全是泥牛入海,阿沙這才確信狗蛋確實已經失去了生命。
“是什麼讓他死得這麼奇怪?”阿沙忍住憤怒,把心中所知的都想了一遍:催心掌?玄陰指?含笑半步顛?好像都不是啊! 阿沙常年在南方,不知道並不奇怪,其實這是北方寒冷地區,冬季燒火取暖時極易引發的常見災難。
“一氧化碳中毒……”秦林摸著下巴,很快意識到拖油瓶的納悶,便換了個說法:“或者說煤炭毒。
” 一氧化碳中毒,在後世也被俗稱為煤氣中毒。
木柴、煤炭等可燃物燃燒,主要是碳元素與空氣中的氧結合,生成無毒的二氧化碳。
但門窗封閉、空氣流通差、供氧量不足的情況下,燃燒不充分,就會生成劇毒的一氧化碳。
一氧化碳是一種無色無味的氣體,不易察覺。
血液中血紅蛋白與一氧化碳的結合能力比與氧的結合能力要強兩百多倍,而且,血紅蛋白與氧的分離速度卻很慢。
所以,人一旦吸入一氧化碳,氧便失去了與血紅蛋白結合的機會,使組織細胞無法從血液中獲得足夠的氧氣,從而導致中毒。
中毒的初期,人體血液中與一氧化碳結合的血紅蛋白為百分之十到二十,此時頭痛眩暈、心悸、噁心、嘔吐、四肢無力,甚至出現短暫的昏厥,一般神志還算清醒,吸入新鮮空氣,脫離中毒環境后,癥狀迅速消失,大部分不留後遺症。
可要是沒有及時逃離中毒環境,被一氧化碳霸佔的血紅蛋白達到百分之三四十,就會出現虛脫或昏迷,至此就完全失去了自救的能力,如果不被及時發現,就難逃無形死神的魔爪。
而像周老憨和狗蛋的情況,就是發現時間過晚,吸入一氧化碳過多,超過一半的血紅蛋白失去了供氧能力,病人就會深度昏迷,喪失各種生理反射,血壓下降,呼吸急促,在睡夢中不知不覺的走向死亡。
秦林只看了一眼,就基本上確定了爺孫倆的死亡原因,其實很簡單,就是他們皮膚上呈現出的那種詭異紅色。
一氧化碳和血液里的血紅蛋白結合以後,生成的羰基血紅蛋白是櫻桃紅色的,而嘴唇的毛細血管相當豐富,加上嘴唇粘膜很薄,死後含羰基血紅蛋白的血液凝固,透過嘴唇粘膜看到的就是鮮艷的櫻桃紅。
而面頰等處皮膚較薄、毛細血管較為豐富,同樣會在皮膚上呈現出深淺不一的紅色。
這是判斷一氧化碳中毒的決定性證據。
秦林把這些話用阿沙能聽懂的方式,向她解釋了一遍。
“原來是這樣啊,我知道了!”阿沙俯下身,低著頭就往炕洞裡面看,乾脆半個身子都鑽進去了,很快就掏出一團沾滿煤灰的抹布:“大叔,是不是這個東西堵住了煙囪,狗蛋和他爺爺才被熏死了?” 秦林點點頭,遞給阿沙一副手套讓她戴上,剛才他也準備拿鉤子去掏炕洞,沒想到阿沙身體纖細,竟能鑽進去,倒替他省了事。
拿著布細細觀察,秦林有些失望,走到外面讓陸遠志從法醫工具包裡面取出指紋刷和金銀粉,細心的往抹布上面刷。
良久,他長長地嘆了口氣,放下了指紋刷,這塊布太粗糙,以目前的技術手段根本取不到指紋……後世倒是有用熏蒸法在粗糙質地上取指紋的,可那要專用儀器和化學藥物。
王象乾剛才被牛大力攔在門口,他就踮著腳尖朝裡面看,雖然對秦林不滿,見他專心致志、心無旁騖的工作,也知道他這麼做必定有著深意,就一直待在旁邊。
等秦林走出來,失望地放下了抹布,他才拱手問道:“不知秦將軍查出問題來了嗎?這起案子雖涉及白蓮邪教,畢竟在本官轄區發生,死的是本官治下子民,所以您看是不是……” 秦林這次倒沒有阻攔,允許他們派兩個人進去,但不許碰任何東西。
王象乾想了想,帶著一名老仵作走了進去,不一會兒老仵作就低呼道:“咦,這是中了柴炭毒。
《洗冤錄》上頭說過,中煤炭毒,土坑漏火氣而臭穢者,人受熏蒸,不覺自斃,其屍軟而無傷,與夜卧夢魘不能復覺者相似。
” 聽到這番話,王象乾臉色有些發白,走出來便朝秦林深深一禮:“敢問這團抹布,可是從火炕煙道裡面取出來的?” 秦林頭也沒抬:“不錯,而且是煙道下端,離炕洞不遠。
” 王象乾的笑容就立馬有些發苦了,如果是煙囪上頭被堵住,還有可能死於謀殺,這煙囪下端被堵住,當然就是屋子裡的人自殺了。
身為一方父母官,治下子民竟然因為催繳捐稅而被活活逼死,報到上頭去,一句“殘虐害民”的考語是跑不掉的,就算王象乾家族是山東士林名門,這次怕也要鬧個灰頭土臉,至少薊州知州的位置,多半保不住了。
何況他還得罪了號稱“以德報怨”的錦衣衛秦將軍? 秦林沒有理會王象乾,自己打量著這座院落。
地面腳印,桌子、門和炕上的指紋,他根本沒去取,因為這時候根本沒有保護現場的概念,來的路上就問了周裕德,早晨很多鄉親進來試圖救援,不知多少人踩過摸過,就算找到腳印和指紋也全無意義。
“陸遠志!” 秦林喊了一聲,陸胖子就抱著生牛皮包屁顛屁顛地上來,曉得自己的生意又到了,只不過這一次是曾經兩次見面的周老憨和狗蛋,心裏面的感受自與以前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