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498節

“令尊張太岳,不愧為大明朝第一能臣賢相……”秦林長吁一口氣,心頭的一塊大石落了地,緩緩將這本足以影響大明朝局,甚至影響國運的黃白冊頁,鄭重其事地交還給張紫萱。
張紫萱笑容可掬,把青絲如瀑的腦袋微微一偏,燈燭之下仙姿麗色叫秦林心神微分,嫣然道:“怎麼樣,小妹就說家父不是貪官吧?!” 五十萬兩,表面上是個駭人聽聞的數目,要在洪武爺朱元璋時代,有一萬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可現實就是,張居正之前的奸相嚴嵩,抄家時僅金銀就超過了三十萬兩,另有良田萬頃、店鋪無數、成千上萬的古玩玉器和古人字畫,時人估計其總價值超過五百萬兩! 而鬥倒奸相嚴嵩的忠臣徐階呢,在良田肥沃的江南地區,竟然霸佔良田達四十萬畝之巨,叫人瞠目結舌!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萬曆朝張居正的權勢比當年的嚴、徐加起來還大,收受的金銀饋贈還不到前兩位的十分之一,在明朝特定的時間段、特定的位置上來說,他甚至要算得上一個“清官”。
當然,趕真正的清官,比如海瑞海筆架這種人,張居正在廉潔這條上還差得老遠,可能讓海瑞來做首輔嗎?連嘉靖皇帝都說,“海瑞這種人哪,拿來當個道德標杆是不錯的,真叫他辦事,嘿嘿,扯淡去吧!”。
連底層的錦衣校尉、衙門書吏都有陋規常例收入,指望官居一品的首輔大人兩袖清風,顯然只是一個春天的童話。
再者統算起來,張居正除了維持相府開支,還得給貪財的馮保送禮,李太后壽辰又送金壽星,他要是不收錢,這筆賬怎麼開銷?真正留在自己手上的,怕也只有十多萬兩銀子,比嚴嵩、徐階更是只有幾十分之一了。
以秦林的精明,不僅注意到每筆銀錢出入多在千兩以下,在目前官場基本上屬於禮尚往來,並且注意到收錢時間和官員提拔任命的關係……張居正並不是以送禮多少來決定提拔與否,看賬目時間,往往是官員在得到提拔之後,再給他送禮表示感謝,這就與嚴嵩收錢賣官的行為有著天壤之別。
曾省吾、王國光、戚繼光都給張居正送過禮,事實證明,平滅僰人之亂的曾侍郎,寫出《萬曆會計錄》的王天官,薊鎮練兵的戚大帥,都是治世名臣、國之干城。
正如昨天戚繼光講的慈不掌兵、善不為官,張居正的這本黃白冊頁固然是他收受賄賂的證據,但從另外一個方向看,反而是他奉公自持、嘔心瀝血簡拔能臣,足以躋身一代名臣賢相的鐵證呢! 秦林和張紫萱會心一笑,他們深諳大明官場的固有規矩,知道張居正並不是貪得無厭、並沒有收取薊遼總督楊兆的巨額賄賂,這就夠了。
張紫萱又悄悄將賬冊放回原來的隱蔽處。
可憐帝師首輔張居正自始至終不知道,自己藏在秘密處的黃白冊頁,被女兒拿給秦林細細地看了一遍…… “楊兆那傢伙,真的貪婪到喪心病狂的程度?”張紫萱斜飛入鬢的修眉微微皺起,一隻玉手托著下巴。
秦林毫不猶豫地出賣了戚繼光,把這位戚老哥說的話和盤托出。
張紫萱聽得心下駭然,跌足道:“這個戚大帥怎麼如此謹小慎微?我只聽說他在戰場上氣吞萬里如虎,卻在咱們相府中卑躬屈膝,家父如此信重,他竟不敢直言楊兆之事,找一點叫家父得知,也好……” 秦林翻翻白眼,心說你以為誰都可以像咱們之間這樣口無遮攔?戚繼光若不是謹小慎微,到處下矮樁、裝孫子、拉關係,恐怕早就步了胡宗憲、俞大猷的後塵,不是冤死獄中,也得鬱郁終生哪! “楊兆巨額貪污的罪行,還待查證落實,但愚兄為此有件事要求小妹幫忙……”秦林說著,賊忒兮兮的示意張紫萱附耳過來。
張紫萱把他瞥了一眼,終於還是輕盈的側身,把左臉朝著秦林,聽他附耳低語。
秦林低低地說了幾句,張紫萱不停點頭或者搖頭,神色時而凝重時而哂笑,常言道燈下看美人比白晝更勝三分,燈燭映得她臉蛋雪玉般粉嫩可愛,青絲半掩的耳朵更是膚色瑩潤。
心頭不知搭錯了哪根弦,秦林說完就怔了怔,繼而在她粉嫩的俏臉上輕輕一啄。
美人兒深邃的眼睛一下子睜大,像觸電似的趕緊躲開,粉面已然通紅,含羞帶嗔的瞧著秦林:“討、討厭!剛才就不該相信你的!” 秦林哈哈一笑,腳底板抹油趕緊開溜。
有賊心,沒賊膽相府千金望著秦林遠去的背影,嘴角調皮的往上翹了起來。
第二天早晨,秦林又跑到都察院僉都御史耿定力府中。
望重東山、清流名宿,耿二先生與長兄南京都察院副都御史耿定向並稱二耿,不僅素有清廉之名,而且學問上承朱子、下繼陽明,實乃世之表率,京師之中無論六科給事中還是都察院眾多御史都老爺,說起耿二先生那都是滿臉敬仰的。
他老人家家居之時一身燕服,頭戴忠靖冠,神色凜然不可侵犯,儼然一位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地道學君子,叫人見了不得不肅然起敬。
可密室之中,秦林面前,耿二先生翻身拜倒,那種肅穆的表情換成了極少在他臉上見到的諂媚笑容: “秦長官大駕光臨,小可有失遠迎,恕罪、恕罪!家兄在南京多承秦長官照拂,小可在此頓首百拜!”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四〇八章 緊鑼密鼓暗布置 耿定力被秦林雙手從地上扶起來,這位聲名赫赫的僉都御史滿臉誠惶誠恐,小心翼翼地彎著腰。
他打心眼裡害怕。
秦林是個可怕的人,連執掌司禮監、東廠的馮保都懼他三分,但作為蜚聲天下的儒林名宿,耿定力還不至於怕成這個樣子;還有一些可怕的證據,足以證明他和兄長耿定向兩個,與相繼自盡的刑部侍郎劉一儒、南京都察院都御史王本固私相囑託結黨舞弊的事情,可要是這些證據落到別的什麼人手上,耿定力有的是辦法讓他閉上嘴巴,這會兒也不會如此害怕。
偏偏這些可怕的證據,就正好落在了這個可怕的人手中,就由不得耿定力不提心弔膽,唯恐自己兩弟兄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秦林微微一笑,對待馮邦寧、徐爵儘管來硬的,耿家兄弟這種已經怕了的,咱們秦長官反而和氣得多:“耿二先生客氣了,本官與令兄至交好友,彼此心照,都是一家人嘛!” “是是是,秦長官說的是,我兄弟倆替長官效力,絕無二心……”耿定力點頭哈腰,雙手奉上茶水。
任誰也不敢相信這位在一班做著監察御史、給事中的門生面前,永遠是板著臉做出一派宗師模樣的正人君子,在秦林面前卻活像被打斷了脊骨的癩皮狗。
既然耿定力老實聽話,秦林便不客氣了,直截了當地告訴他要做的事情。
“啊?!”耿定力睜大了眼睛,迷惑不解地道:“薊遼總督楊兆可是張江陵提拔重用的人,秦長官上次不是讓愚兄弟向張相爺投書輸誠么?這半年,都察院乃至六科之中,但有針對江陵黨的彈劾,都是小可想盡辦法壓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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