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懂了,中軍帳里的諸位車營軍官盡皆挺胸抬頭,有這麼一位堪比漢朝周亞夫的將軍,他們都驕傲得很。
我也懂了,秦林哭笑不得,終於明白俞大猷為什麼一輩子升不上去了,或者說,這老頭兒居然還能做到車營參將,都已經算一個奇迹了吧,若不是張居正和兵部尚書方逢時愛才,恐怕以俞大猷的性子早就把牢底坐穿了…… 商定新年之後牛大力就到車營隨俞大猷習武,然後轉到正題,中軍官去把目睹陳銘豪和麻師爺打架的三名軍士叫來,聽憑秦林訊問。
這幾個士兵跟著中軍官走來,有說有笑的,身上衣服暖和,臉上乾乾淨淨,完全沒有頹唐之氣,別人一看就明白根本不是什麼禁閉,而是俞大猷護犢子,把他們保護起來了。
中軍官早已說過原委,三名兵士見秦林在座就先給俞大猷行了軍禮,然後沖著他抱拳。
秦林態度極其和緩:“幾位不必害怕,本官在錦衣衛執掌南鎮撫司,校尉、力士、大漢將軍犯法都歸我管,是為陳銘豪一案到此問問你們。
” 三人沒有開腔,都望著俞大猷。
“看本將做什麼?秦長官問,你們如實答,不許說謊,有本將在,沒人能把你們怎麼樣”俞大猷虎著臉,看似唬人,實際上給手下兵士吃定心丸呢。
俞老將軍護犢子,果然名不虛傳。
秦林也不點破,俞大猷肯教牛大力武功就很夠意思了,總不可能人人都像南京浙兵大營馬參將那麼好說話吧?! 三名士兵越發放了心,這才朝著秦林抱拳:“不知秦長官要問什麼?標下老實回答就是了。
” 秦林便詢問當日打架的具體情況,尤其是麻師爺的加入衝突的過程,以及他頭上到底是被誰打到,有沒有確切地看清。
“嗨,陳老哥實在運氣太差了點……”頭一個軍士嘆息著,連連搖頭:“本來麻師爺自己是沒動手的,儘是五六個年輕的壯丁圍著陳老哥打,起初他還忍著,被打急了也就還手,哪曉得不知怎麼回事就打到麻師爺頭上了,當場就把他打個倒栽蔥。
” 第二個軍士也非常惋惜,“長官,你說他打庄丁倒也罷了,個個身強力壯,打不出毛病;怎麼偏偏打中麻師爺了呢?!姓麻的長得像根竹杠,一拳頭就倒,倒了回去就死掉,簡直就是陳老哥前世的冤孽嘛!” 牛大力懵懵懂懂的沒聽出什麼,胖子可品出點味道來了,只是腦袋被什麼東西塞住,就差那麼臨門一腳,打不開思路。
到底是怎麼回事,哪兒不對勁兒?胖子小圓臉上五官擠到了一堆兒,冥思苦想。
“你們的意思是,麻師爺並沒有和陳銘豪互毆,陳銘豪只打中他腦袋一下?” 秦林突然提出了問題。
就像黑暗中的一道閃電,一下子就把陸遠志點醒了,胖子猛地拍了拍大腿:對了,就是這裡不對勁兒! 到底是秦林先找到了原委,麻師爺衣服上多處破損,膝蓋、胳膊等處亦有瘀傷,既然知道他是打架之後死掉的,那麼驗屍時當然所有人都認為是互毆留下的傷痕了。
殊不知按照這幾個士兵的說法,陳銘豪就只朝麻師爺腦袋上打了一拳,那麼他身上的許多傷痕,是哪兒來的呢?! 莫非、莫非……胖子沉吟著,忽然大聲道:“會不會是麻師爺和眾人分開之後,又被什麼人痛打了一頓,這第二場架才是送掉他性命的主因?” 眾人都不由自主地點頭,覺得有些道理。
唯獨秦林嘴角微微一彎,揶揄地笑道:“胖子你還得回爐,叫太師父再教教。
” 陸遠志眨巴眨巴眼睛,不懂怎麼回事。
“胖子啊,你在醫館學醫這麼久,不知道邪風入頭之後,目眩耳鳴、頭腦昏暈嗎?”秦林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水,慢慢道:“再仔細想想,死者身體各處那些傷痕……” “是他自己跌傷的!”胖子一點就通,頓時恍然大悟。
顱內出血之後,顱內壓力增高,腦組織受到壓迫,人會眩暈、耳鳴,走路多跌跤,如果出血比較快,壓力增加大,一下子就跌地上癱瘓乃至死亡了,如果出血慢,有可能在持續好幾天的過程中,患者都呈現腳步錯亂、掌握不了平衡,總是跌跤的狀態,直到出現更嚴重的後果。
因為眾口一詞地說麻師爺死於互毆,有了這先入為主的看法,再看屍身上多處的淤傷就自然而然的以為是打架造成的,想不到是顱內出血之後頭腦昏暈自己跌傷。
連經驗豐富的秦林都被小小的誤導了一把,難得地出現了一次誤判。
見俞大猷和營中官將還懵懵懂懂的,秦林就用中醫邪風入頭、目眩耳鳴的說法,把這件事解釋了一番。
“怪不得呢……”第三名在場士兵頗為佩服的瞧著秦林,“長官真如親眼見過似的,那麻師爺的確來的時候,跨過陳家門檻就有些朗朗蹌蹌,後來又不知怎的跌過去,像自己把頭湊上去讓陳銘豪打一樣。
”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像不認識似的看著他,陸胖子更是喉嚨口咯的一聲,衝過去把他揪住,厲聲問道:“你……你說什麼?” 秦林呢,將茶碗輕輕放到桌子上,眼睛眯了起來,長長地吁了口氣: “看來,咱們得鋸頭驗傷了。
”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三九〇章 鑒定死因 秦林安排校尉們通知涉案各方明早到宛平縣衙驗屍定案,然後率眾從車營駐地回城,此時天色已擦黑,回家休息一晚,第二天早晨醒來,便已經是大年三十了。
徐辛夷起來得比他還早,秦林看到她的樣子,不禁嚇了一跳:金寶冠上扎三隻珠翠孔雀,兩隻金孔雀,孔雀嘴裡銜著珠結,烏黑濃密的頭髮盤起來,斜斜插著一支金步搖,身穿綉雲霞孔雀紋紅色長襖,系紫色錦繡串珠腰帶,下著金綉纏枝花紋的長裙。
徐辛夷身材高挑勻稱,穿這身衣服就像一隻漂亮的彩鳳凰。
偏偏她自己並不自信,理了理衣服,嘟著嘴問道:“別光顧著看呀,你倒是說說,我穿這身怎麼樣?” “要相親嗎?”秦林撓撓頭,憋出這麼一句。
徐大小姐鼓著香腮,咬著銀牙,一巴掌把秦林揍回床上:“去死啦,相你個頭!” 穿正式一點,是要去走親戚。
大明朝一家功臣封兩個國公的,只有中山王徐達子孫。
長子徐輝祖承襲他的爵位,就是南京魏國公一系,世鎮金陵;次子徐增壽在靖難之役則幫著燕王朱棣,子孫受封為定國公,封在京師,代代常為勛臣班首。
魏國公和定國公府系出同源,雖然都已經傳承了六七代,又一個在南京、一個在京師,但這時候是最講宗族的,官場上八竿子打不著的同姓都還要序宗譜,更別提魏、定兩府都是徐達的子孫了,兩府互通聲息、同氣連枝,便如紅樓夢的榮寧二府一樣。
這一任定國公徐文璧,現封太子太傅、領后軍都督府,排輩分正是徐辛夷的堂兄,畢竟是隔房的堂兄,所以徐辛夷走這門親戚要穿得正式一點,免得怠慢了兄、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