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逢源,若即若離!”徐文長八個字擲地有聲。
“哦?”秦林眉頭一挑,若有所思。
徐文長昏花的老眼裡,剎那間精光四射:“目前的局勢,便是萬曆皇爺一天比一天長大,而李太后、馮保、張相爺三位卻年紀日增,咱大明朝自洪武爺取消中書省,不再設丞相,就從來沒有相權壓倒皇權的,所以張相爺只要不謀朝篡位,他獨掌朝綱的局面就總有一天會結束。
所以現在局勢未明、勝負未分,長官不論倒向哪一邊都會受到另外三個方向的傾軋,殊為不智,只有韜光養晦,結好各派,但絕不徹底倒向其中一方,才就明哲保身、徐圖將來!” 我靠!秦林一句“公真乃吾之蕭何、張良”就到嘴邊了,想了想還是別讓徐老瘋子太得意,又吞了回去。
秦林雖不太清楚這段歷史,也知道大概走向,徐文長的分析完全絲絲入扣。
現在倒向張居正,固然可以迅速飛黃騰達,但難逃將來必然的清算,恐怕最好的結局就是被閑置起來,和今天看到的錦衣衛衙門裡面,那個前任首輔高拱提拔起來的洪指揮一個下場。
投向萬曆皇帝、司禮監二張或者新政反對派呢?!估計明天就要面臨張居正和馮保的聯手絞殺,這幾年就回家啃老米飯吧,等將來塵埃落定,權力蛋糕被新貴們瓜分完畢,誰還想得起你這個倒霉蛋?到那時候能啃點別人吃剩下的殘渣剩飯,就算是天恩高厚了! “不過……”秦林思忖著,故意問道:“左右逢源、若即若離,那不就是牆頭草兩邊倒嗎?” “所以除了剛才那八個字,老頭子接下來還有八個字要送給秦長官……”徐文長笑眯眯地,用手指頭沾著茶水在桌面上又寫了八個字:固本培元,自成一派! 秦林眼睛一下子睜開,瞳仁變得賊亮賊亮,映著蠟燭的火光,眼睛里火苗一閃一閃。
徐文長乾笑,山羊鬍子一抖一抖的,昏黃的老眼從來沒有現在這麼亮: “長官海外有金小妖這一支奇兵,南京有魏國公、懷遠侯為奧援,手上捏著都察院耿定向、耿定力的命門,浙江巡按御史、杭州提督市舶黃太監、東廠浙江霍領班也是長官的班底,再加上女醫館走後院路線收集各家顯貴的情報……長官自己審陰斷陽、洞徹幽冥的本事,關鍵時刻各方都得倚重,若能藉此為晉身之階,得掌南北鎮撫司其中之一,那就更不可限量了實力將不亞於劉守有、張誠等輩,到那時便是內閣首輔、司禮監掌印這等大權在握的高人,如果想動動長官,也得多掂量掂量!” “好!”秦林伸手把桌子上的字跡擦去,桀桀的笑起來:“就如徐先生所言,本官來做一回牆頭草。
不過有實力的牆頭草就不再是牆頭草,就算不是參天大樹,也是生滿刺的荊棘枝條,誰要敢伸手來拔,扎他滿手血!” “左右逢源、若即若離;固本培元、自成一派……”陸遠志和牛大力咀嚼著這十六個字,只覺回味無窮,也是頭一次發覺徐老瘋子頗有點世外高人的味道了。
“嘖嘖,怎麼和《英烈傳》裡面劉伯溫替洪武爺寫下‘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一個味兒?”陸胖子眨巴眨巴小眼睛:“敢情咱家長官從街上撿了個老瘋子,現在居然變成了神機妙算的劉伯溫?” “不可胡說!我可不是劉伯溫……”徐文長虎著臉教訓胖子,說罷又若有所思地看看秦林。
說徐文長是劉伯溫最多只是謬讚,拿秦林比太祖洪武爺,那可就有點僭越了。
搖曳的燭光之下,秦林微笑一如平常…… 第二天一早,秦林換上一身官服就要去相府拜會張居正,卻被徐文長攔下了,老傢伙笑得格外猥瑣:“逢三六九日早朝,今天正是朝會之期,張相爺已進宮去了,秦長官這時候去相府,敢是趁著相爺不在,要去偷香竊玉么?” 秦林臉色一紅,他還真不知道大明朝的朝儀規矩,這次嘛也實在不好先見張紫萱,他是做好打算要先拜見張居正,再想辦法和張紫萱見面的。
徐文長見狀摸著鬍子賊笑:前頭是走女兒路線,由張紫萱引薦才進入張居正法眼;現而今又轉過來走丈人路線,先搞定相爺,再和張小姐慢慢搓磨? 咱秦長官身上究竟是桃花運還是桃花劫,連精研周易的徐大名士也摸不清了。
等到將近中午,算算張居正差不多該下朝回家了,秦林才帶著陸遠志、牛大力兩個跟班出發去相府。
張居正的相府在東華門外燈市口大紗帽衚衕,天上神仙府、人間宰相衙,且不說亭台樓閣之華麗直追紫禁城、池沼樹木之清雅尤甚御花園,單單那朱漆大門上用的銅釘有碗口大,亮晃晃的耀花人眼,門口站著一群如狼似虎的錦衣校尉,又有十來名青衣小帽的驕仆,排場極大。
眾所周知,萬曆皇帝以師禮待張居正,慈聖李太后則張口就是“但憑張先生處置”賞賜各項儀制直追帝王,連親王才能穿的五爪坐蟒袍也賞賜了,他府邸的煊赫也就可想而知。
俗話說宰相家人七品官,那驕仆眼睛都是望著天上的,陸遠志把秦林寫好的大紅全貼拿去投,人家見只是個錦衣指揮僉事,那真是眼皮子都不夾他一下。
“咦,那不是秦長官嗎?”刁世貴和華得官裝病沒去衙門輪值,在街上逛到這裡,一眼就看到了秦林傻不隆冬的站在相府外頭喝風。
兩個老油子立馬擠眉弄眼的壞笑,故意走近了行庭參:“秦指揮安好。
您這是……要見游七太爺呢,還是姚八太爺?小的們和姚八太爺還有點交情,要不,小的替長官疏通疏通?”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三四八章 大小姐的脾氣 刁世貴和華得官的總旗官兒放在冠蓋雲集的京城只有芝麻綠豆大,他倆卻是從祖爺爺那輩就在京城錦衣衛裡頭廝混的主兒,三教九流街坊市井之間混得溜溜熟,什麼地痞流氓、賭檔掌柜、妓院老鴇、低品太監,乃至達官顯貴府邸的長隨、門房、小二爺,就沒他倆不認識的。
游七太爺就是張居正相府的大管家,姚八太爺大名叫姚曠,本來是張居正身邊的長隨,近來也升了管事。
俗話說宰相家人七品官,張居正獨掌朝綱,以攝政自居,家僕又何止七品?游七、姚八背倚大樹,勢傾中外,眾官都爭相巴結,托他倆在張居正面前美言,因此而陞官、弄到肥缺的比比皆是。
以刁世貴、華得官的能耐,也就敢吹吹認得姚八,至於游七,他倆曉得厲害,連吹都不敢吹,免得牛皮吹破反受其害。
陸遠志和牛大力都有些不樂,明曉得這兩個是來奚落秦林的,身為錦衣堂上官連相府的奴僕都巴結不上,還得指著屬下兩個小總旗來引見,這臉往哪兒擱? 偏生人家表面上是好意要替你引見,沒有什麼話好駁他,也只好悶在肚子里自己生氣。
秦林卻裝得比任何時候都老實,歡歡喜喜地道:“哎呀,真是運氣好!虧得馮指揮為本官撥來兩位這麼得力的屬下,否則還真摸不到門路呢。
那麼,便請兩位替本官和那位姚八,或者游七說說,安排本官拜謁張相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