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的笑容越發甜蜜,秦林畫畫自是出於興趣,可永寧察覺到他投向自己的目光,就芳心有如鹿撞,香腮一片暈紅,濕漉漉的眸子蒙上了一層水霧。
可惜世上就是有不識時務之輩…… 不知從哪兒擲來一朵白玉蘭,正好落到永寧腳下,她愛惜花朵,待要去拾又怕誤了秦林畫畫,正在躊躇時,人群中就有個大嗓門吼道:“兀那小娘子,這是陛下和鄭娘娘御賜的花,不可攀折!” 永寧嚇了一跳,她本能地朝樹上看看,剛才並沒有攀折,只是輕輕攀住樹枝罷了,那朵花不知是從哪兒掉下來的,難道是被自己不小心碰掉的? 其實在宮中的時候,宮女們不知多少摘了來戴,李太后還親手摘了朵白玉蘭戴在女兒頭上,所以永寧才站在這株玉蘭樹下。
秦林卻看得分明,那花兒根本就是從人群中擲出的,加上那大嗓門、禿頭頂、紮根寬皮帶的傢伙,瞧著永寧的眼神兒頗為不正,便知道他們意欲何為了。
“老兄,俗話說聰明絕頂,我實在想不明白,你居然也會禿頭?”秦林嘖嘖連聲,看著禿子連連搖頭,眼神兒帶著憐憫。
禿子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似乎聰明絕頂是誇他,怎麼又覺著不對味兒? 來看花的百姓們卻鬨笑起來,這個年輕人有意思,說話不帶髒字兒,卻把對方損得厲害。
秦林在錦衣衛、東廠奉職,本來就不經常拋頭露面,京師街面上認識他的人不多,並且在張居正死後,他先貶廣東瓊州,再貶山西蒲州,又欽差去雲南督師,至少三年多沒正兒八經的待在京師,認得他的人就更少了。
禿子身邊的狗腿子實在忍不住了,低聲道:“光爺,這小子拐著彎兒罵您呢!” “敢罵我?”光爺生氣了,後果很嚴重,一招手狗腿子們從四面八方圍上:“哪兒鄉下來的窮酸,敢和光爺我胡咧咧?這小娘皮是你妹子還是沒過門的媳婦?她攀折御賜花朵,就是犯了王法!嘿嘿,咱們國舅爺跟前走一趟!” 說罷,光爺氣咻咻地走上前,要去抓永寧。
永寧見了這等凶神惡煞的傢伙,頓時嚇得夠嗆,像受驚的小鹿似的,一下躲到了秦林身後,緊緊抓住他的衣襟。
“給我……”秦林手指頭都舉在半空了,諸位番役已經摩拳擦掌準備大打出手,哪知秦林把一個打字硬生生咽了回去,失笑道:“你說鄭國舅?” 本來以為這位頭頂光光的光爺,是哪兒冒出來的潑皮破落戶,秦林身為東廠督主,就算打死他也不值什麼,抓進東廠地牢,只怕光爺出來就只剩下光骨頭啦。
可聽說是鄭國舅的手下,秦林立馬來了興趣,老實說這麼久都是和鄭楨直接打交道,還沒見過她那不成器的兄長呢!會會也好,如今的局勢,那件事也該開場了吧。
“妹子,既然如此,咱們就去會會鄭國泰吧!”秦林笑著牽起了永寧的手,有點涼,有點抖。
百姓們看得唉聲嘆氣,人人敢怒不敢言,鄭國舅橫行霸道,這兩個年輕人一看就是不知道底細的,只怕要吃大虧呢!可惜那姑娘了。
卻沒有幾個人注意到,“年輕秀才”叫的並不是鄭國舅,而是直呼他大名鄭國泰……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一〇五一章 誰是草包 光爺見秦林不逃不鬧,只道是這鄉下窮秀才被國舅爺的威名嚇壞了,朝手下使個眼色,耀武揚威地一揚下巴:“兩位,走吧!” 秦林頗為玩味地瞥了他一眼,拉著永寧就走,長公主緊緊跟在他身後,精緻的瓜子臉緊張得發白,活像受驚的小鹿,眼神不敢往兩邊看,只管盯住秦林的後背。
光爺手下的潑皮破落戶全都笑起來了,笑容猥瑣,笑聲很賤。
百姓們紛紛嘆氣,這不是羊入虎口么?再看小姑娘容顏嬌羞,說書先生口中長提的一句紅顏多薄命,便湧上了心頭。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啊!”一位老文人發出了低低的嘆息。
稍有姿色點的年輕女子,差不多都開始轉身回家,不想在適景園繼續待下去了,花會雖然好看,鄭國舅豢養的惡奴卻叫人心驚膽戰。
光爺一夥見秦林沒有逃走的意思,倒也不曾動粗,只是從四面散開,將他和永寧圍在中間。
這夥人有恃無恐,臉上掛著不懷好意地笑,互相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兒。
適景園是明成祖朱棣賜給靖難勇將、成國公朱能的大花園,鄭國泰奉旨“與民同樂”,從成國公府借過來辦花會。
這園子佔地廣闊,本來就種植了許多花草樹木,處處假山、池沼、亭閣點綴其間,鄭國泰又運來許多奇花異草,裝點得花團錦簇。
秦林從迴廊花徑中走過,饒有興緻地四下打量,全然沒有身為俘虜的自覺,甚至隨手摘下朵開得正好的花兒,回頭插在永寧的鬢角。
光爺和他的嘍啰們都快把鼻子氣歪了,秦林的無視在他們眼中無異於挑釁,一個個咬著牙齒髮狠:哼,待會兒見了國舅爺,看怎麼收拾你!小娘子是不能動的,這窮酸秀才識趣把妹妹獻出來,國舅爺高興倒也罷了,要是不識趣,哥兒們好生給他鬆鬆骨頭! 秦林在綠樹掩映的閣樓里見到了鄭國泰。
鄭貴妃專寵六宮,氣焰一時無兩,其父鄭承憲獲封錦衣衛都督同知,其兄鄭國泰則授錦衣衛都指揮使。
儘管是有職無權的虛銜,也夠嚇人了,都督同知從一品,都指揮使正二品,想當年秦林破了多少大案要案,辦成多少軍國重事才升到錦衣衛都指揮使、掌北鎮撫司,鄭家兩爺子坐在家裡就平步青雲,不得不佩服一下,鄭楨在萬曆跟前吹的枕邊風,確實厲害! 適景園這處閣樓布置精雅,唐伯虎的畫、文徵明的字,古色古香的茶几上,鈞瓷花瓶里斜斜插一支梅花,本來是極為雅緻的,只可惜鄭國泰歪坐在紫檀木太師椅上,渾身上下像沒二兩骨頭,兩個濃妝艷抹的通房丫環左右服侍,嗲聲嗲氣的賣弄風騷,搞得這裡不像國公府,倒像是勾欄衚衕。
鄭國泰相貌與鄭楨有三分相似,身材頎長、瘦刮刮的白凈臉上五官周正,但眼眶烏青、印堂發黑,一看就是酒色過度,辜負了這副好皮囊。
手下光爺這群嘍啰過來,鄭國泰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當他看到畏畏縮縮躲在秦林身後的永寧時,本來無精打採的眼神兒立馬變得賊亮賊亮,雙手扶著扶手站起來,臉上擠出笑容:“哎呀呀,好漂亮的小娘子,這不是七仙女下凡塵了么?敢問這位小娘子芳名上下,從哪兒來呀?” 鄭楨雖然受寵,鄭國泰畢竟是個帶把兒的,其實出入紫禁城的次數有限得很,而且永寧和鄭貴妃的關係也就一般,所以之前他們從來沒見過面。
看見永寧弱不勝衣的嬌羞神態,鄭國泰身子都酥了半邊,兩隻眼睛恨不得粘在人家身上。
永寧害怕,本能的朝秦林身後又縮了縮,右手和他相握,左手死死揪住他的衣角,芳心怦怦亂跳:鄭貴妃在宮裡橫行霸道,只瞞著皇兄一人而已,原來她哥哥也這麼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