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沒有人敢多說什麼,風陵鎮的少師府,那可是宰相家呀!以前他們過河,都是這般強橫霸道的,誰也不敢說個不字。
杜家幾口兒急得要死,百姓們憤憤不平卻又束手無策,正在此時人群分開,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了杜家人面前,用溫和有力的聲音問道:“孩子怎麼樣?陸遠志,過來替他看看。
” 正在哭泣的杜家幾口兒抬起頭,正好迎上秦林露出八顆牙齒的燦爛笑容,不過他們並沒有感激涕零,抱著弟弟的姐姐還朝後縮了縮,畏懼地看著秦林,看著他身上整潔的絲綢衣服——在她心目中,只有那些被稱為老爺少爺的人才會穿成這樣,而老爺少爺們對自己這樣的窮人,是不大會有什麼同情心的。
呃……秦林小鬱悶一把,心說難道我長得比較像人販子? 白霜華樂不可支,走上前溫言安慰杜家幾口兒,她的眼神和話音好像帶著某種神奇的魔力,杜家夫婦和姐妹倆很快就放下了警惕,將他們的處境和盤托出,也願意接受陸遠志的診斷了。
胖子望聞問切,這傢伙畢竟是神醫李時珍嫡傳,一流名醫夠不上,二流良醫是沒跑的,很快就得出結論:“病人在家突然又吐又瀉,口邊有腐臭,煩躁不安,舌苔黃糙,脈象滑數,是暑熱交感發了絞腸痧,須得儘快服用黃芩定亂湯或者玉樞丹。
” 絞腸痧就是霍亂,一種烈性腸道傳染病,在醫療條件落後的情況下,病死率非常高,兒童得了此病尤為危險。
秦林聽說之後就眉頭大皺,他知道陸胖子隨身帶了些常用的丸藥,不過主要是治感冒發燒和跌打損傷的,並沒有黃芩定亂湯或者玉樞丹。
有個商販模樣的人聽到陸遠志的話,就叫起來:“那什麼定亂湯,對了,河對面藥鋪子能配呀,上次李狗子家大閨女得了絞腸痧,就是風陵鎮范一帖給開的。
” 聽說河對面有葯,秦林毫不遲疑,走到河邊朝船夫們喊道:“誰能馬上過河?在下出紋銀一百兩!” 陸遠志很配合的將兩錠銀子高高舉起。
嘶……百姓們驚得目瞪口呆,一個勁兒地說杜家遇到貴人了。
杜家夫妻嘴唇直哆嗦,愣了半晌,忽然跪在地上直磕頭:好人,好人哪! 可船夫們並沒有回應,他們眼饞地看著銀錠,最後還是苦笑著搖了搖頭:對不住了,得罪少師府,只怕是有錢也沒命花。
“哈哈哈,急著過河?”曹四囂張跋扈的笑聲從不遠處傳來,他身後是長長的商隊,這廝沖著秦林啐了一口:“等上三個時辰,爺爺們過完了再說吧!”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八五六章 仁者無敵 俗話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本來秦林許下一百兩銀子的重賞,船夫們雖畏縮不前,裡面也有兩三個開始猶豫起來,就連扣船的巡檢司弓兵,也互相使著眼色,看樣子頗為意動。
可曹四帶著人趕來,剛剛吼了這麼一嗓子,局面就立馬變了,那些個船夫噤若寒蟬,弓兵也把舌頭一吐,再不敢動什麼別的心思。
宰相家人七品官,當年戚繼光戚大帥見了相府管家游七,都賠著笑臉稱兄道弟,這曹四雖不是張四維府上的大管家,但在關中地面上也是跺跺腳震天響的人物,莫說平頭百姓了,就算是知縣知府,又有哪個敢在首輔大學士的家僕面前充大蒜瓣? 哈巡檢也領著十來名弓兵,呼哧呼哧地跑了過來,諂媚的笑臉沖著曹四:“四爺,船都準備好了,您先請?” 曹四目光掃過秦林,冷笑道:“唔,糧草貨物多,四爺我在這邊監押,免得誰趁亂胡來,老哈你也多盯著點!什麼阿貓阿狗的,不要讓他們髒了四爺的眼!” 媽的,曹四欺人太甚!牛大力、陸遠志等校尉弟兄憤恨不已,眼巴巴的瞅著秦林,只要他一聲令下,就要撲上去廝打。
秦林搖了搖頭,就算打贏曹四,船家畏懼少師府的積威,也不見得敢載別人過河,自己的身份更不能亮出來,本來與張四維就是政敵,曹四曉得了一定更加起勁兒的刁難。
“媽媽,姐姐,肚子疼……”杜十一郎低聲呻吟著,父母和兩個姐姐頓時慌了手腳。
秦林回頭看看,只見這小孩子臉色已相當難看,病情已非常嚴重。
堅持個把時辰差不多就是極限了,絕不可能再拖三個時辰,等到張四維府上這個規模龐大的商隊渡過河,恐怕他已經死在了姐姐的懷抱里。
秦林嘆口氣,踏上一步,沖著曹四笑盈盈的拱拱手:“曹四爺,在下冒犯之處還望海涵,不過這杜家一門與您前世無冤今生無仇。
十一郎已命在頃刻,只等著去對岸風陵鎮買葯救命,貴府渡河時,能不能讓他們搭船渡過去?” 什麼?陸遠志、牛大力都覺得有些憋屈。
秦長官從來佔便宜不嫌多,吃虧半分不肯,啥時候求過人來著? 白霜華先是一怔,接著冰霜籠罩的俏臉在剎那間春回大地,笑靨如花般綻放。
不知不覺的,她投向秦林的目光就多了幾分溫柔。
不遠處的小樹林旁邊,用斗笠遮住臉的男人點了點頭:“抬棺死諫迎廷杖,不向權奸讓半分。
心中方寸有如鐵石的秦將軍,卻肯為一黃口孺子軟語相求,向區區一介惡奴低頭,實在叫尹某驚訝之餘又欽佩不已。
” 游七暗暗點頭。
相爺當初看錯了一個張四維,但看對了秦林! 張紫萱妙目凝視遠處的秦林,傲然道:“金剛怒目,故而降伏四魔;菩薩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尹先生,現在可知我薦你出山相助,是叫你胸中韜略得遇明主了吧?” 尹賓商沉吟道:“秦將軍虎嘯鷹揚、神目如電,卻並不能使尹某心服,然而他屍山血海中行那殺伐誅戮之事,心中卻能始終存著一念之仁,本心堅若磐石不可動搖,實在叫尹某心折。
要知道尹某所學殺戮極重,既為秦將軍所用,若是他沒有這一點仁念,那就非蒼生之福了。
” 如果說之前尹賓商是因為受江陵相府恩惠,又見秦林才能見識俱為出眾,才答應出山相助的話,現在他就已傾心歸附,心甘情願為秦林所用了。
張紫萱微微一笑,忽地臉色肅然,壓低聲音問道:“尹先生昨日說秦兄乃治世能臣、亂世奸雄,不過如今大明是個治亂交替的局面,將來是治世還是亂世也未可知,那麼秦兄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呢?” 尹賓商思忖良久,長長地吁了口氣,最後斬釘截鐵的吐出四個字:“仁者無敵!” 似乎答非所問,卻已不言自明,張紫萱深邃的雙眸忽地一亮…… 秦林寶劍誅盡魑魅魍魎,心中猶存一念之仁,但那曹四實乃妄人,見他軟語央告,反而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不是你來說,四爺我倒准了,既是你來賣好,四爺偏不搭他,這小孩死也就死在你這句話上!” 曹四說罷就斜著眼睛的盯住秦林,得意忘形之極,若是他知道眼前這個軟語相告的年輕人就是曾經的柱國、太子太保、錦衣衛都指揮使,又不知該作何感想? 秦林神色不變,眼中厲芒卻凝如實質,顯然已動了殺機,又暗想張四維在京中除了背叛江陵黨之外,私德似乎還過得去,沒想到在關中老家竟如此蠻橫霸道,單看少師府這僕人曹四,就知道他們平日里是怎麼行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