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宛也沒法忘記。
瀾宛殺死小貓初七的那日,她剛和?瀾戡見了面,往呂府回。
“哥哥說一定要這麼做。
”瀾宛一向意氣風發,很少有失落和心煩的時候,她抬起頭,看 向坐在她對面的呂簡,用低到不能再低的聲音說,“他已經在開始選擇輜重?藏匿的地點了,有可能在東南,也有可能就在豐州。
” 呂簡輕輕地點了點頭,似乎並不驚訝,早就想到了瀾戡會走到這一步。
呂簡道:“早在庄氏死的時候,他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 瀾宛悶聲說:“豈止是他,連我,甚至整個瀾氏也沒有回頭路。
” 瀾宛和?呂簡順利成親,誕下女兒后,幸福的生活讓她平和?了很多,覺得自己已經奪得了天下,這世間再也沒有什麼值得她去爭去搶的了。
她是如此認為,可她的宗族卻還有更大的野心。
她姓瀾,是瀾氏嫡系的重?要支柱,得宗族庇護年紀輕輕加官進爵,住在寸土寸金的博陵最好地段的豪宅里?。
財富、榮耀、權力……這一切都是“瀾氏”給她的,她不能背叛自己的宗族,也沒有背離的必要。
一旦瀾氏倒台,以瀾戡犯下的彌天大罪,整個博陵瀾氏不可能有人能保得住腦袋。
瀾宛道:“我見過?衛襲幾回,她沉默內斂,是個極能隱忍之人。
若是現在殺不死她,待衛氏重?握皇權的那一日,我們瀾氏便危險了……” 握住呂簡的手,看著她的眼睛里?有明顯的淚意:“早知如此,你何必娶我。
” 呂簡笑著說:“怎麼,在你心裡?我便是那能同甘不能共苦的薄情人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 呂簡將她的話接過來:“我知道你是擔心我的安危。
可與你共結連理?是咱們好不容易才爭取來的,往後莫再說喪氣話了。
與其擔憂,不若想好前路。
和?天家的鬥爭不會是一朝一夕,定是一場漫長的戰鬥。
” 瀾宛深以為然:“我們這代或許都未必能看到勝利的曙光,只有阿幸這一代能承接住瀾氏樓宇,咱們才有可能扳倒天家。
” 今日瀾戡將瀾宛叫去,便是跟她說了往後的布局,已然將她當做宗族最得力的核心力量來培養。
瀾戡給予整個瀾氏宗族是沉甸甸的擔子,是一根懸在高空的繩索。
他驅趕著族弟族妹們攜家帶口走上?這條繩索,瀾宛只能提起所?有的精神往前走,不能踏錯一步,否認等待她們的唯有墜下萬丈深淵粉身碎骨。
前路不明,又?提到了阿幸,即便是一向強勢又果敢的瀾宛也不免悵然。
“阿幸還是太懦弱了。
”瀾宛惆悵道,“她只是為了讓我們滿意才努力,骨子裡?缺少給自己爭口氣的好勝性子,心思也在別的地方。
長此以往她是扛不起瀾家大業的。
其實,她和我小時候有些相似。
” 呂簡很少聽瀾宛提及她小時候,也很少提及她耶娘,似乎那是個忌諱,她並不喜歡。
難得瀾宛主動說,呂簡專心致志地看著她。
瀾宛默認片刻,並沒有將這話題延續,而是對呂簡莞爾:“放心,阿幸就交給我吧。
她是我和?你的孩子,肯定會成為你我都期盼的模樣。
” 可是那日,呂簡清晰地記得那日,滿懷愁緒的瀾宛回到家中發現阿幸居然偷偷養了一隻貓,讓她勃然大怒。
這是瀾宛明令禁止的。
在瀾宛看來,可愛的寵物什麼也不會,只會讓人懦弱,今日你救活了一隻貓,明日就提不起殺人的刀。
瀾宛從來沒覺得自己做錯過?什麼,她就是這樣長大的,就是這樣被灌成了一副鐵石心腸。
即便全博陵的人都稱她為“妖女”,都認為她是“奸佞”,那又如何?她不是一樣擁有了人生摯愛,不是一樣官途順遂嗎? 她可以,她的女兒也一定行。
所?以她殺了那隻礙眼的貓,懲罰了阿幸。
她要讓她的女兒明白,她們家的孩子不能心慈手軟,不可甘於人后。
瀾氏和呂氏的命運息息相關,她呂瀾心必定要成為宗室的支柱,與天家抗衡。
更不用說改朝換代之後,還需靠她守住江山,福□萬代——畢竟,除了讓江山易主之外,剩下的只有一條死路。
既然瀾宛被瀾戡推上?了這架獨木橋,是死是活也得硬著頭皮,穩穩地走過?去。
可是,到了最後一刻,呂簡卻跟她說,“你不該”。
“你不該殺了那隻貓……並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堅強,能扛得住沉重?的歷練……對不起,我不該在此時說這些,我也並不是對以往任何決定後悔。
我只是……”呂簡即便到了這個時候,語調和?情緒依舊平穩,只是語速有些急切。
“我只是,覺得自己沒用,無法將你想要的東西拱手呈上?,也無法,好好將阿幸養大。
” 瀾宛緊緊握住呂簡越來越脫力,越來越沉的手,拚命往自己的臉上貼,想要用臉上的溫度來溫暖呂簡。
“你怎可怪罪自己?你有多好除了我之外沒人能……” 瀾宛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呂簡閉上了眼睛,有一行淚將落不落。
瀾宛對呂簡的一切都是那麼熟悉,熟悉到一丁點兒細微的變化都了如?指掌。
她看得出來,此時的呂簡和?她以往見過?的任何時候都不同。
瀾宛抱住呂簡,雙臂穿到她身後,小心地避開那支箭。
“阿策?”瀾宛不敢相信,喚了好多聲,呂簡都沒有回應她,就這樣軟在她懷裡?,如?同以往她們溫情相依的每一夜一樣。
可是這次,呂簡再也不會醒來。
瀾宛緊緊地鎖著她,誰也不能將她們分離。
這一生一世都不會分開。
周圍的將士們轉過身悄悄抹淚。
沒人敢驚動瀾宛。
一想到此生都無法再和?她的阿策說上半句話,瀾宛便覺得自己這顆心被撕碎了,揉爛了,痛貫心膂。
我和?阿策這輩子就只能走到這兒了嗎? 淚眼朦朧之中,她看見了呂簡身後的那支箭。
所?有散出去的傷心欲絕在看到這支奪走了她一切的箭時,如?疾風一般歸攏,迅速發?酵成了滅頂的恨。
“瀾家軍聽令。
” 瀾宛還維持著環抱呂簡的動作,嘶啞的聲音聽上去已經恢復了些理?智,可是當所?有將士都圍上來時,聽到的卻是一句出乎意料的話。
“博陵城中無論男女老幼,盡屠之。
將我這句話傳給所?有瀾家軍士兵。
” 瀾宛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情緒很平淡,就像在說一句無關痛癢的小計劃。
聽到的人卻是一愣,一時半刻誰也沒動。
瀾宛沒聽到迴音,回眸瞪向為首的將軍。
軍令如山,他不可違背,只能領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