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空身後跟著一群面帶恭順笑意的文臣,不知對他說了什麼,沈長空有點兒心煩地咬著腮幫,加快了步子來到童少懸面前,舒展且挑高了眉心,深深的雙眼皮也因為他這個輕蔑的挑眉而帶成了單眼皮。
“許久不見啊,童長思,沒想到你真活著從齊州回來了。
”沈長空摸了一把鬍鬚,冷笑了一聲道,“中樞之內負責審讞的官屬可真不少啊,陛下治下哪有那麼多作亂之人?只怕犯人都要不夠分了。
” 沈長空目光轉向童少懸身後,被武將們擁在中間的沈約:“有些人死去活來的折騰,到最後別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 沈約應當是聽見了,但未給予任何眼色,依舊和多年未見的同僚們娓娓而談。
聽完沈長空的挑釁,童少懸對沈長空心無城府地一笑,明眸皓齒,笑靨明麗:“沈御史真知灼見。
” 沈長空:“……” 童少懸絲毫沒有要與他唇槍舌戰的意思。
那神態,便像是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兒。
沈長空安靜地注視了她一會兒后,將額上一根將要乍起的青筋摁下,拂袖而去。
童少懸心嘆,這沈長空目中無人爭強好鬥,往後遇到他只怕會很麻煩……她正要回頭去和交寺丞說上兩句,卻見文臣們自行讓開了一條通路,彷彿在躲避瘟疫一般倉促地躲開疾行而至的一群持刀黑衣人。
童少懸見這群人身著黑色圓領長袍,長袍之上綉著對光可見的金絲鵲羽銀紋,為首女子頭戴硬腳襆頭,一身的黑沉,長眉紅唇面容冷冽,目視前方腳下生風,渾然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
身後隨行者更是暗藏煞氣,所行之處眾人避之不及,掀起一陣令人汗毛倒豎的寒潮。
童少懸的目光在為首女官的臉上粗略一掃,忽然心頭猛縮,就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那女官就要從她身邊經過,童少懸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疾行的樞密院屬官紛紛厲色回眸,眼中挑起警備。
候君亭里其他的文臣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這童少卿到底是天子身邊的紅人,居然敢拉拽正在執勤的樞密院主事,拽的還是樞密院最可怕的煞星神,不知會爆發什麼樣的衝突。
“攻玉?”童少懸有些不敢認。
但濃妝之下,分明是她的發小,分明是那個在夙縣和她一塊兒長大的青梅,她不會認錯。
石如琢低眸,看向童少懸扣著她腕的手。
“童少卿,自重。
”石如琢用力一掙,將手腕給掙了回來,用不耐煩的語氣道,“下官正在執行要務,童少卿再耽擱下去,別怪下官不客氣。
” 童少懸被她的冷淡疏離刺得心口發痛,原本就極為靈動傳神的眼睛,很快蒙上了一層難過的晶瑩。
石如琢錯開了童少懸的凝視,轉身大步離去。
第312章一直到早朝之上,宣讀童少懸和沈約在西南“剿匪”功績,童少懸升任大理寺少卿,沈約加官進爵之時,童少懸的一顆心還在石如琢身上,以至於朝臣們羨慕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時,她因在思索旁事而沉寂的臉上,顯露出了與實際年紀不相符的沉著,更讓人贊服這少年人寵辱不驚,的確是有鵬程萬里的氣度。
今日呂簡要宴請胡國使團,沒有上朝。
瀾宛倒是在此,從頭到尾都帶著和煦的笑意,誠摯祝賀童少懸和沈約高升,就像是在西南被掃蕩的真的是匪患,而不是她同族兄弟。
早朝之後便是明江畔的慶功宴。
慶功宴上童少灼帶著衛執也來了,與功臣一齊宴飲。
瀾宛也沒走,跟著朝臣到明江畔,還真安安穩穩地坐下,與同僚們暢飲,甚至領了吏部的人過來敬童少懸和沈約。
童少懸和沈約起身回敬,瀾宛瞧著童少懸,感嘆道:“我也算看著長思長大的吧,想當年剛在博陵見著你的時候,你還是個天真爛漫不諳世事,話都說不明白的小娘子。
如今已經成長為大蒼的中流砥柱了。
有陛下護航,咱們童長思可真是今非昔比了。
” 童少懸知道瀾宛在嘲諷她多年前邀請呂瀾二人到童府做客時,表現窘迫的往事,也揶揄她是被衛襲一手捧出來的紅人。
童少懸並不著惱,笑著回道:“是啊,當初第一次見瀾尚書之時,下官還是個初到博陵沒什麼見識的村姑,曾被瀾尚書艷絕盛氣所震懾,兩句話也說得磕磕巴巴。
不過這些年多虧陛下栽培,下官走南闖北也算是走過幾條橋蹚過幾道水,明白瀾尚書也沒那麼可怕,當年全然是我自個兒嚇唬自個兒罷了。
” 沈約在旁嘴角帶笑,其他坐在附近的官員很明顯聽出了二人說話之間的火藥味,大氣都不敢喘,無論是提箸還是執杯者,全都靜默不動。
吏部的人臉色非常不好看,但瀾宛神情未變,輕柔地笑了一聲,將手裡的酒喝完。
童少懸也仰頭喝了酒,瀾宛對她微微一頷首,目光落在童少懸身後遼闊的江面片刻,揚起了一個莫名的笑意,走了。
沈約抿了一口酒,在童少懸的耳邊道:“到底是瀾宛,即便丟了西南,依舊能在燒尾宴上觥籌交錯。
” 想起昨夜衛襲所說吔摩教之事,童少懸低語:“瀾家手中的籌碼不止瀾仲禹。
如今不 過是打折了瀾家一條胳膊,我們甚至不知道瀾家還藏了多少條足以支撐的大腿。
” . 坐在筵席角落的呂瀾心迎來送往了一番,眼睛也沒睜開,將手裡喝空的酒盞放回案面。
她喝得有點多,已經有點兒微醺了。
這麼久了,還沒來么? 呂瀾心在心裡默默嘆了一聲。
原本呂瀾心是想要多喝幾杯,好讓自己爛醉如泥得更真實一些,回頭能靠就靠能依便依。
今日有瀾娘在,她肯定不會拒絕自己。
案對面坐下一個人,呂瀾心不用睜眼,嗅著氣味也能知道來的不是她等待的石如琢,而是瀾宛。
“瀾娘。
”呂瀾心坐直了,恭恭敬敬地問候。
瀾宛說:“這麼久沒有回家,沒回來看看你呂娘和我,是還在恨娘嗎?” 呂瀾心笑起來的弧度和瀾宛一模一樣:“怎麼會呢,瀾娘做了什麼我要恨你?只不過近日進京使團太多,呂娘今日都沒能抽出空,我自然也忙得很。
” 這些年呂瀾心基本不著家,自個兒在外面買了座宅子住著,還有多座別館可供她消遣,這些事瀾宛都知道。
呂瀾心無論是上朝還是點卯都非常懶散,不是晨時見不著人,便是午後就開溜,俸薪被扣得七七八八,若不是依舊在呂簡的鴻臚寺,恐怕早就被踢出了中樞。
無論是戍苑還是博陵城內,呂瀾心都繞著瀾宛走。
三年多前那件事橫亘在母女的心頭,呂瀾心對瀾宛又怕又厭的情緒,瀾宛明白得很。
確定了呂瀾心將瀾家的情報出賣給石如琢之後,這些年瀾宛將呂瀾心知曉的舊情報一一塗去,如今瀾家在京中的布局呂瀾心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