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如琢看了一眼袖子上沾了一大片的血跡:“沒有,這不是我的血。
” “那是,呂姐姐的?” 石如琢沒應,呂瀾心的隨從買了食物和水,放到石如琢這邊一份,另外的送入了呂瀾心的馬車裡。
呂瀾心一直沒有露面。
呂瀾心從昨晚就陷入了昏迷,到現在也未醒。
她在知曉隨從會發出箭矢之時,壓低了身子自然沒有受到箭傷,但趙二臨死前瘋狂的砍殺還是沒能躲過。
她後背中了三刀,手臂上一刀,石如琢衣服上的血跡就是被呂瀾心染上的。
呂瀾心燒一晚上了,高燒不退。
高個女隨從去市集上買了些葯回來,想要找個容器熬藥,翻遍了馬車內外也找不到合適的。
“用這個吧。
” 石如琢遞來一個小爐子,一路上她都用這小爐子燒水。
女隨從將爐子接過來,坐在馬車邊,慢慢熬藥。
藥味很濃,很苦,隨著風飄進了呂瀾心的嗅覺里。
她討厭這種藥味,聞到就想吐。
因為她小時候身體不太好,吃了太多苦藥,如今一聞這味道就受不了。
呂娘雖對她嚴厲,但呂娘手裡總是有糖,只要她乖乖喝葯,喝完之後就能吃糖。
為了那顆糖,呂瀾心也會鼓起勇氣將葯喝完。
曾經呂瀾心以為全世界最愛她的人就是呂娘,呂娘不苟言笑也很嚴苛,但只要她在國子監得了第一,她會將呂瀾心抱起來,對她笑,給她好吃的。
在國子監里讀書的都不是一般人,大多天資聰慧穎悟絕倫。
呂瀾心讀得很辛苦,但為了能夠得到呂娘的笑容和糖,再苦她都願意。
呂瀾心一直都以為呂簡是這世上最疼愛她的人,可惜,她不是。
呂簡知道瀾宛殺了呂瀾心養的小貓,但她什麼也沒說。
初七的屍體被瀾宛丟棄時,呂簡就在不遠處的迴廊看著。
呂瀾心多渴望阿娘能過來救她,救救她的初七,但呂簡沒這麼做。
只是冷眼瞧著,瞧了一會兒之後一言未發,轉身走了。
“你的貓之所以會死,是因為你的軟弱。
因為你的笨你的蠢。
你要是有本事,你心愛的事物就不會離你而去了。
” 瀾宛曾經這樣說過。
“阿幸,你為什麼一點都不像我,也不像你呂娘?你能不能為你自己爭口氣?” 七歲的呂瀾心也曾經想要好好地向兩位娘親看齊,不讓瀾娘再生氣,她想過,也曾努力地付諸於行動,發誓要成為她們的驕傲。
那一整年挑燈夜讀是常態。
讀書的同時還要習武,還要學習六藝。
瀾宛想要讓她學會天底下所有事,且樣樣拔尖。
“我可以的,我可以。
”呂瀾心對自己說,“阿娘她們對我這般嚴厲,自然也是為了我好。
她們這麼疼愛我,我要更加努力才是。
” 一直埋頭努力,想要成為娘親驕傲的呂瀾心,無意間聽到了一場對話。
那年瀾宛和呂簡帶著呂瀾心回了豐州,在豐州老家呂瀾心有些鬱鬱寡歡。
原本以為娘親們會帶她在豐州好好遊玩,可是到了豐州之後,娘親們似乎很忙,沒工夫管她,由老家這邊的管家帶著她去市集走走。
玩了幾日始終沒在娘親身邊,呂瀾心有些思念娘親。
正好這市集有一處熱鬧的小攤,攤主畫糖畫可畫得太好了。
呂瀾心記得瀾娘生肖是龍,呂娘是蛇,便排了大長隊好不容易買了一龍一蛇的糖畫,興沖沖地跑回家,想要送給娘親們。
“我一開始根本就沒想生她。
” 呂瀾心站在卧房的門口,聽到這句話,停下了腳步。
“我根本就不喜歡小孩。
但呂家想要,若是我沒法給呂家一個交待的話,當年她迫於宗族的壓力,或許沒法選擇我。
” 瀾宛在和呂瀾心小姨說話。
“我不能辜負阿策,即便再艱辛我也將呂家的孩子生了下來。
我要向呂家證明,我可以為她做任何事,我也能做到任何事。
” 小姨寬慰她:“是呀,都這麼多年了,如今呂家也官拜鴻臚寺丞,以她高升的速度,恐怕不用幾年大鴻臚的位置就是她的了。
若是沒有咱們瀾家助力,她如何能做到?你絲毫不虧欠她。
” 瀾宛嘆了一聲道:“我與她之間其實不用說什麼虧欠。
我此生最愛的人便是她,她最愛的人也是我。
這輩子我有她就夠了。
” 兩人沉默了片刻,小姨突然提及呂瀾心。
“我看阿幸還是很聰穎的,長得這般冰雪可愛,在國子監也土分出挑。
” “她並不聰明,但好歹勤能補拙,只可惜生性軟弱,竟會為了一隻貓的死活難過不已。
” 小姨說:“還是小孩嘛,長大了就好了。
” “她啊。
”瀾宛輕哼一聲,“要不是我身體實在不行,怎麼著也得再生一個,也不至於將所有砝碼壓在她一個人身上……” 之後呂瀾心和小姨再說什麼,呂瀾心沒有再聽了。
握著糖畫的手指骨握到發白,她微微顫抖著肩膀,心被她娘親親手撕開,痛得她忍不住開始笑。
笑得和瀾宛一模一樣。
當瀾宛走出門的時候,看見地上有兩個沾滿灰土的糖畫,被踏得稀爛。
有人愛我嗎? 無數個夢境之中,呂瀾心都會回到七歲那年,獨自坐在落日閣里,看著落日下沉,大地被蒙上一片深灰。
愛是什麼? 怎麼愛?像阿娘她們對我這樣嗎? 呂瀾心土五歲的時候,與一位常常見面的國子監同窗交好。
起初兩人會一塊兒去國子監,一塊兒讀書對詩,課餘時會去明江泛舟。
對方喜歡她,她知道,其實她也覺得對方挺得她的心。
但她總是控制不住地用尖銳的言語嘲諷對方,甚至用蠻橫的肢體接觸控制對方。
當她看見對方難過,像她小時候被瀾娘罵哭時的模樣,她就覺得開心。
那人問她,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 呂瀾心想了想說,因為我喜歡你。
不對,這不是喜歡。
那人說,你太可怕了。
後來那人受不了,便寫了封信,與她絕交了。
呂瀾心站在無邊的黑暗夢境之中,看見了漫天落下來的,都是那封絕交信。
她抬手捻了一張在手中,聽見身後石如琢的聲音說:“你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愛。
” 呂瀾心想起在夙縣白鹿書院院長室,她將石如琢制在身下的那一日。
石如琢為了她心愛的人,忍著痛,吞下所有痛苦的聲音時,呂瀾心內心狂涌的嫉妒,依舊清晰。
為什麼,石如琢要為一個根本不愛她的人忍受痛苦? 這樣的情感,她為何總是得不到? “你的貓之所以會死,是因為你的軟弱。
因為你的笨你的蠢。
你要是有本事,你心愛的事物就不會離你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