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硯在她轉身之後,方才還有些死皮賴臉和混不吝的神色,多了一絲戲謔。
“阿姿,阿姿!”吳明硯快速跟上來,將吳顯容重新護在傘下,“你都病成這樣了還敢淋雨么?好了好了我不多說你的事兒了,我就救個落腳地兒!我來連縣,接待的非要讓我住在城西的驛站,說其他地方住滿了。
那城西驛站里都是傳令兵和路過的官商,那可是臭烘烘的男人,我實在不想去住。
阿姿,你就收留我吧,就算睡地上都好!” 吳顯容實在是煩她,這種死皮賴臉的人最是叫她頭疼。
更何況她和吳顯意乃是關係頗近的同僚,時常一塊兒下到州縣巡查,即便不下州縣之時,也會聚在一塊兒吃酒。
她倆師承同門,又是同期,情感上已然不是同僚那麼簡單了。
吳顯容不明白這人老是勸她回去看看那個已經決裂的家是什麼意思,反正她是極其不想見到吳家人的。
吳明硯這人說起來就是有些太拿自己不當外人。
可是那日落難於陷阱之中,是吳明硯率先找到了她,也是吳明硯陪伴在她身邊,一直到她蘇醒。
雖然吳顯容知道自己跟吳明硯性子上合不來,也因為她和吳顯意走得太近,每每見著她就彆扭。
可吳顯容不是忘恩負義之輩,一間客棧還是可以讓的。
吳顯容緩下腳步,配合吳明硯的步伐道:“榮福客棧三樓六房。
” 吳顯容這是答應她入住了,吳明硯正要眉開眼笑,吳顯容對著憧舟喚了一聲,憧舟立即小跑過來。
“客房鑰匙。
”吳顯容向她伸手。
憧舟不是很樂意,但也不想違背吳顯容的意思,便給了。
吳顯容將鑰匙遞給吳明硯:“今晚這間客棧歸吳御史所有,你何時離開洞春,將鑰匙歸還給一樓掌柜便是。
” 吳明硯:“什麼叫歸我所有,那你……” 吳顯容咳嗽一聲:“我與憧舟去驛站住便是。
” 吳明硯:“……” 第232章連縣官家的驛站的確如吳明硯所說,來來往往都是奔著目的地去的疾行者。
拿著通關文牒和各類符牌到驛站歇腳,各有各的忙碌,自然也顧不上體面。
往往連衣衫鞋襪都不脫,倒頭就睡,睡完醒來抹一把臉就繼續趕路,可想而知這驛站之中的氣味有多嗆人。
一般女客是不會選擇混亂嘈雜的官家驛站的,但凡手頭上有點銀子都喜歡住在城內香軟安逸的客棧。
但因為連縣是洞春三縣交匯的要道,無論是往西去博陵還是往東抵渤海,都需要從連縣走,所以此地的各大驛站和客棧爆滿那是常有的事兒。
吳明硯說她沒尋到客棧落腳,也很合理。
憧舟一路上安靜地趕著馬車,狗尾巴草什麼時候丟的也沒發現,早就背好的文章更是忘記在吳顯容面前顯擺,自然也就沒能得到誇獎。
到了驛站雨勢漸大,憧舟將馬車停好栓緊在栓馬繩上,張開油紙傘將車門打開,牽吳顯容下來。
吳顯容裙擺在下車的時候稍微沾濕了一些,憧舟眼尖,立馬將她的裙擺牽了起來握在手裡。
憧舟雖然腿傷未好明白,走起來有些瘸,但她個高手穩,撐起傘的高度很適合吳顯容,從來沒有打到過她的額頭。
她跟著吳顯容走入驛站,大門甫一打開,裡面渾濁的汗臭味和酒味,連帶著大堂內詫異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吳顯容身上。
果然全都是黑黝黝的商隊和傳信兵。
這些趕路人全都灰頭土臉一身的疲憊,忽然見著個膚白勝雪渾身帶著香氣的女郎入內,目光一時間不捨得從她身上移開。
對於這些糙漢走卒的目光,憧舟心裡很不滿。
總覺得主上姐姐被這些人多看一眼都是對她的玷污。
同時她也萬分警惕,左手握著合上的油紙傘,右手一直壓在腰間的刀鞘上。
若有任何風吹草動,她的刀會在第一時間擋在吳顯容身前。
吳顯容去詢問是否還有房間時,憧舟依舊在觀察周圍。
當她的目光從角落的某人臉龐上掃過時,神情忽然一定。
那男人也在看她。
將手中的破陶碗放下之後,露出帶著笑意的嘴,那看似商人的男子對憧舟挑了挑眉,目光向不遠處的後院瞥了一眼。
憧舟的注意力完完全全被他吸引了過去。
“憧舟?”吳顯容咳嗽著走了兩步,發現憧舟沒跟上去,便回頭喚她。
憧舟立即回 神,跟上來。
她倆的房間在二樓正對的那間,來來往往腳步聲和人聲都會從這處穿過,是二樓最吵的一間房。
但吳顯容並不介意,將行裝放下,被子鋪展開,就要躺下歇息。
“門鎖壞了。
”憧舟想將鎖扣給扣上,但對不到一塊兒,似乎銹死了。
她對吳顯容說:“我下樓問問。
順便打些熱水上來。
” 吳顯容點了點頭。
憧舟下樓之後,很快尋到了方才那個男人。
男人正在嚼著胡麻餅,見憧舟下來了,將胡麻餅一放,走到後院去。
憧舟跟著上去,穿過人來人往的水房,尋了一處無人的角落。
“你已有土日未有消息。
”男人對她道,“吳氏此番來連縣所為何事?” 憧舟不時往回看:“不知。
” “那就去探查。
”男人的語氣不容置喙,“主上不養閑人。
你若再傳不回有用的消息,後果你自行承擔。
” 憧舟心口一痛,問道:“我阿娘還好嗎?” 那男人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留下一聲冷笑,讓她自己體會。
憧舟回到房內時心事重重,吳顯容看她雙手空空,問道:“熱水?” 憧舟:“……”忘打了。
“門鎖?” 也忘記問了。
“我這就去!”憧舟扶著腿快步再下樓,裝了一盆子的熱水上來道:“這門鎖壞了許久也沒人修理,在這驛站都是來服役的,沒人上心。
也沒其他房間可選了,只好委屈姐姐。
今夜我便睡在門邊,若是有人要進來,我立馬就能察覺。
” 憧舟將絹布拿出來投到熱水裡,在手中展開,輕柔地幫吳顯容凈面。
隨後憧舟清理了床面,鋪上自家帶來的被褥,一切收拾王凈之後才讓吳顯容躺上來。
“謝謝。
”吳顯容解下披肩的時候對憧舟說。
憧舟笑道:“這有何可謝的,是我該做的。
” 吳顯容實在太累,喝了牛皮囊里的葯之後,憧舟給她剝了顆糖吃,吃完后很快入睡了。
原本吳顯容是讓憧舟和她一塊兒睡床,但憧舟覺得和她同床共枕實在有違主僕之儀,無法接受。
吳顯容知道她自小所受的熏染,也沒再勉強她。
憧舟坐下,靠在合上的門縫之前,安靜地凝視著吳顯容,聽她呼吸的節奏便明白她是真的入睡了……憧舟緩緩站了起來,走到吳顯容身邊,於刻意調暗的燭火前不舍地看著她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