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y Gold - 20 (1/2)

入夜以前吳藺帶寧迋舒回船上,晚飯聊了在海底的見聞時略過了人魚國的事。回程是由章清璇開船,又是個睡通鋪、聽各種打呼聲的一晚。
回客房后寧迋舒換穿睡服,一面對蘭爍講起人魚國,他說:「吳大哥說你也去過的,我很喜歡那裡,大家都很親切,而且很可愛。你知道那裡還有很多遠古生物,圖鑑上都說絕種了,但那裡還有活生生的。對了,我還看到那種沒下顎靠濾食的遠古魚類,太不可思議了。他們的王叫阿續,長得和你差不多高大,很親切,跟吳大哥好像是遠親關係。聽說阿續國王都會跟其他人一起參加年末的表演,如果在人類社會應該是反過來讓國王看錶演吧?」
寧迋舒似乎玩得意猶未盡,掛著笑意講個不停,人都已經躺下蓋好被子還在說小人魚多可愛,只是人魚多半很長壽,也並不積極於繁衍後代的事。說到這裡他拉起被子望著天花板思考道:「這樣說起來,他們也不會因為數量太多而影響生態平衡。人類是因為人口大爆炸之後,加上科技醫療迅速發展,速度快到我們自己都反應不及,所以破壞環境,但想讓生活更便利、日子過得更好、活得更久,是很多人都希望的事,這樣還是錯了?」
「無關對錯,還是都得面對的。不過,人類和遠古族這樣能累積智慧,能不停學習精進的生物,確實有更多的選擇。寶嘉恩之前雖然講過類似的事,但我們的觀點不盡相同。她認為越聰明有智慧的族群更該背負起某些責任或義務,但在我看來並沒有這回事。」蘭爍把汽燈熄了,到床上挨近寧迋舒躺下,接著聊:「那只是一種選擇罷了。即使是天才,也不代表一定就能做到很多事,過去世上有多少不同領域的天才過得反而比普通人還要無可奈何。」
寧迋舒想到蘭爍在漫長歲月里的閱歷無數,所以聊這些事的態度和口吻都特別淡然平靜,說不定蘭爍也曾經遭遇過類似的事,就拿這不死身的體質來說,肯定也有許多無奈吧。他側卧,挽住蘭爍的手臂說:「在我心裡你不是天才也不是妖怪,你跟我一樣。」
蘭爍逗他說:「剛認識那時你說我是妖怪。」
「現在不一樣啦。」他問:「那你覺得末日是活該嗎?」
「是自然的事而已。」蘭爍摸他抱自己手臂的手,再摸上他的臉、頭髮。寧迋舒草草略過這話題又聊回了人魚國的事,還跟他強調說:「蘭爍,我覺得其實魚人士兵也可愛,一開始有點壓迫感,不過看久就習慣了,可能是因為我喜歡那種魚吧。」
蘭爍趁他換氣時插話:「迋舒。你渴不渴?」
「不渴啊。」
「見到聖樹了?」
「說到聖樹!」寧迋舒語氣誇張道:「那是撐起一個國度的支柱,真厲害。但是我又覺得挺危險,萬一那棵樹倒了或壞了怎麼辦?」
「你認為它會壞?」
寧迋舒想了下,遲疑答:「不知道啊。它不是一般的樹吧。東西用久都可能會壞,又不是永動機,我只知道永動掛機。」
蘭爍戳他臉頰問:「想玩遊戲了?」
「呵呵。」寧迋舒不好意思笑了笑:「還好啦,講得太順口。」
「那棵聖樹倒不是永動機。用你容易想像的話來說,聖樹就是一件神器。遠古神人修真所煉出來的神器。」
寧迋舒驚嘆:「哇,那你也能煉這種東西嗎?」
「當然不行。一來是我沒有那樣的條件,二來是沒有那種環境。就像你把恐龍復活在現代,如果不是適合牠的環境,牠一樣很快會死的。聖樹之所以能存在,並且持續作用,多半是靠著它過去的主人所開闢的那處秘境適合它,還有人魚們對它的信仰之力,也就是精神力量。」
「精神力量啊……以前只在一些行銷騙術或邪教什麼的聽過比較多。」寧迋舒說完都不好意思笑了下:「沒想到真的有用。」
蘭爍提醒他說:「本來就是有的。你不是到過月牘茶坊,那就是靠這類的力量支撐運轉的。雖然他們的成因都不同。寶嘉恩在這顆星做過長久的田野調查,發現許多古文明都蘊藏著這樣的力量,有些已經不存在了,但有些還留有蛛絲馬跡。阿續他們一族也曾經有過很輝煌的歷史,但是遠古族發生戰爭,他們自己鬥了起來,每個種族都想當霸主,加上他們曾經和外星族群有往來,掌握不少星際的文明知識,因此被群起攻之。後來為了避禍,就藉著外星友邦的幫助打造帝國沉沒的假象,帶著聖樹逃到真正的秘境,但也從此與世隔絕。寶嘉恩以前還曾經要我協助找尋該帝國的下落。」說到最後,蘭爍興味一笑。
寧迋舒聽出了端倪:「你沒告訴她啊?」
「沒有。於她也沒多少影響,對他們來說只是一項調查研究,但對阿續他們來說可不是這樣簡單的事。」
「這倒也是。雖然很感激寶姐各方面的幫忙,而且要不是靠她,竇大廚他們蓋房子也不會這麼有效率。但,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就算不被知道也沒關係,山裡的花還是自顧自的開,海里的魚也是這樣子活著,沒必要這麼追根究底吧?」
「嗯。」
「蘭爍,人魚族好像一點也不討厭人類,他們知道我是人類都不反感啊?」
「這是因為聖樹不討厭你。」蘭爍淺笑:「而且以前不也講過,遠古時候那些修真的神人把許多物種都煉成了自己的部屬、隨從或是寵物。從人魚族擁有聖樹看來,加上他們的一些傳說,能想像過去他們祖先和神人相處得很好,甚至備受疼愛,所以即使自己隕歿了也要留下聖樹庇護他們。」
「這樣啊……」
蘭爍語氣淡淡的補充道:「但是看多了懸疑驚悚故事,也許有其他內幕也不一定。」
「內幕?」
「比如,人魚們為了自己生存而害死主人,掠奪神器,再編造一個傳說來美化歷史。也是有這種可能吧。」
「……太黑暗了。」寧迋舒有點發毛,被蘭爍摟到懷裡笑哄:「逗你的,小蠢貨。內幕是我自己隨口掰的,實際上我見過聖樹的零碎記憶,傳說是真的,人魚族被眷顧著。」
寧迋舒陷在蘭爍懷中沉吟半晌,陷入深思。蘭爍問他怎麼了,他疑惑道:「還是覺得很多地方不太理解。撇開人魚的事不說,光是人類的進化,再套到我現在理解的世界觀就解釋不通了吧?神人也是從靈長類演進來的嗎?」
「每個世紀都不太一樣。」蘭爍正想解釋,就被寧迋舒搶話講:「啊,講到聖樹,我忘了告訴你,我覺得聖樹非常喜歡我!」
蘭爍聲調狐疑:「你怎麼曉得?」
「因為它告訴我很多事,你剛才說的那些我好像也見到片段,像做夢一樣。而且它好像還給我很多力量,我也不知道怎麼講,他應該非常喜歡我吧,我好像聽到它喊我了。不是聲音,是直接在腦海響起來,像海浪一樣很好聽很舒服的感覺,總覺得我們很熟悉,很自在。啊,真是個好地方,怪不得都說海洋是生命的起源,有種想要一直留在那裡的留戀,真捨不得走。」
說到這裡蘭爍沉默沒應聲,寧迋舒看不見蘭爍的表情,只能出聲問:「蘭爍,怎麼了嗎?是不是我說得太誇張,你別誤會啊,我只是想表達我很喜歡那裡啦。又不是人魚,我也不可能一直待在海里,哈哈。」
蘭爍坦言:「嗯。我只是很意外它這麼喜歡你。」
「不好嗎?」寧迋舒感受到他情緒不太對勁,從被子里伸出手摸到他下巴,再摸上他的臉問:「有什麼不對勁?」
「迋舒,我不知道還會有誰比我更喜歡你,但我最愛的就是你。」
聽見突如其來的告白,寧迋舒害羞得說不出話,沉默半晌笑問:「你吃醋?」
蘭爍淺笑:「就當是吧。」他親了親寧迋舒的額頭,然後輕吻其眉毛、眼皮和眼尾,低聲說:「明天就回家好嗎?」
「這麼快?我還沒吃到乾貝。」寧迋舒說完就笑出聲:「嗯,好,一起回家吧。」他不想讓蘭爍不安,再說吃那麼多天澎湃的海產也該夠了。
蘭爍模糊應了單音,在被窩裡摟住寧迋舒一口一口細密親吻著,其實他根本不想等到明天,巴不得現在立刻就回去,把寧迋舒關在只有自己能進出的房間里,徹底、反覆的佔有。太久不有投入感情世界之中,他記不清自己原來是怎樣的人,是溫柔還是冷酷,在不安時會做些什麼事,過去以為自己能清楚看穿一切,沒有任何迷惘不安,生與死、世間百態都不過如是,但現在他發現這些都變了。
世間無常,因為人心無常,他很害怕自己和寧迋舒這段感情里的所有不安定因素。蘭爍以為誰喜歡寧迋舒他都不會意外,也不會有什麼感覺,因為寧迋舒喜歡他,可是當他知道聖樹和寧迋舒互動超乎他想像時,他猶豫了,而且越想越後悔把人帶出來,彷彿炫耀般的行為都有可能招來風險。
他知道聖樹不會傷害寧迋舒,只不過一想到要是有一天出現比他強大的傢伙想對寧迋舒做什麼,他該怎麼辦?他根本不是無所不能的,倘若哪天鑰匙出現了,他也會失去不死身。
寧迋舒並不知道蘭爍的憂慮之深,被蘭爍親得很癢,輕輕推開蘭爍喊停:「好了啦。我要睡了,你也睡吧。晚安。」
「晚安。」
「你還有什麼話想說嗎?」寧迋舒感覺蘭爍有心事。
「我不接受分手的。」
「哈啊?」
「所有會失去你的理由我都不接受。」蘭爍往他唇上印了輕吻,認真低語:「我愛你。很沉重……是嗎?」
寧迋舒呼吸有些亂,身體也越來越暖熱,他轉身躺平,深呼吸,應道:「嗯,很沉重。可是我喜歡喔。只要是蘭爍給的,我都想要,一點都不想分給別人。我們一樣沉重啦,所以不要緊。嘿。」他說得自己心裡發甜,鑽回蘭爍懷裡蹭了幾下再次道晚安,並在十幾秒后睡著。
蘭爍默默佩服這傢伙入睡迅速,想起剛才的交談而失笑,雖然沒能說出心裡的憂慮,可是聽完寧迋舒那些話而鬆了口氣,他是被信賴、接受的,這個人會是他唯一的歸屬,是不是鑰匙都不重要,他只認定寧迋舒,只想在這個人的心上落地生根。
隔天吳藺和章清璇刻意不叫醒他們,讓他們睡到自然醒。上月和梁盛苜習慣早起,祖孫兩個一早吃了早飯就在島上附近散步,同樣早起的還有劉鈞宏,跑去幫吳藺收拾住家周邊環境。接著出房門的是蘭爍,嚴格講他是第一個醒來的人,只不過捨不得把懷裡的人叫醒,守了近一個上午。後來蘭爍問過大家意見,表示自己想早點回去,吳藺跟章清璇都捨不得他們這麼早走,臨別時送了不少魚乾、封存好的烤魚片和海鮮醬,還有不少寧迋舒一直想吃的乾貝。
和來時一樣,蘭爍他們走得瀟灑乾脆,就在吳藺跟章清璇眼前消失身影。吳藺還望著那個方向,章清璇拍他肩說:「就這麼捨不得啊?那改日換我們去作客吧。」
吳藺笑了笑,點頭應好,他跟她說:「外面越來越不平靜了。」
章清璇和他望向同一個方向,越過防風林看得見遠處的海面,她說:「嗯,我會盡量維持住這裡的平衡,只是暫時不能太頻繁的出入了。」
吳藺嘆息:「帶那孩子去海底的時候,我在邊界那裡看到結界外的海域滿滿的鬼魂。等他們都在海中安息不知道得多久,他們應該也會後悔當初在海里倒了這麼多廢物,最後魂歸的地方都是自己佈置好的。」
章清璇搖頭:「不只海,山裡也是吧。到處都是。」
吳藺大吐一口氣:「唉,不曉得其他道友怎樣了。希望不會被波及。」
***
蘭爍他們不過離開幾天,再回來時山頭已經覆滿白雪,雪積得還不深,大約到腳踝的高度,但也足以造成一些困擾。大家開始找工具鏟雪,清出一條好走的道路來,方便兩戶往來來,至於農地暫時還不用去管。
天氣冷,大家都窩在自己屋裡不出來,蘭爍跟寧迋舒在樓上倉庫找出一些取暖的東西,都送到了竇鵬他們蓋好的新屋去。竇鵬看了說:「這都給我們嗎?你們怎麼辦?」
蘭爍摟過寧迋舒的肩膀說:「他有我。」
竇鵬眼角抽搐,冷不防被閃了下,怪不得剛才來應門的時候王皓穎說:「鐵定是那對,哥你去吧,我不想動。」原來是不想被閃呢。
寧迋舒嘿嘿笑兩聲,竇鵬好笑嗆他說:「你得意什麼啊。」
「我哪有得意,我這是害羞啦。」寧迋舒反駁,催促竇鵬幫忙搬東西說:「這個是還蠻新式的汽燈,之前在吳大哥那裡看了就問蘭爍有沒有,就在倉庫找來想給上月奶奶用。她膝腿不好,這種天氣應該也不好受。還有其他是比較舊式的煤油燈,看誰缺就拿去用,等下我們再去搬煤油過來。」
薛晟跟劉鈞宏跑來幫忙,蘭爍他們就在新屋做客,留下來聊天,結果一個個都開始懷念文明世界的生活。薛晟痛苦的說:「這裡沒衛生紙,之前小不點屯的那些大家一起用就用光了,每次上廁所都水洗,這種天氣簡直是酷刑啊。」
劉鈞宏緊接著講:「本來還指望能像剛來那樣躲到什麼陣法的房間,沒想到蘭先生說現在整個地氣都不穩定,最好不要指望什麼陣法跟法術,噢,另一種世界末日。」
王皓穎聽了問蘭爍說:「蘭先生,那些法術撐不了一個冬天嗎?我們不是才剛靠你的方式瞬移回來?」
蘭爍喝了口已經不燙口的花茶,順著話題回應:「嗯,所以那也是今年最後一次這麼多人一起移動。近期我都不會再用這方面的手段,畢竟很不穩定。要是還冷,我倉庫還有一些從前打獵時留下的獸皮,處理過還保存得不錯,就拿來做些禦寒的衣物吧。」
梁霈樺汗顏:「自己縫嗎?手縫?開玩笑吧?」
竇鵬聳肩:「直接披著也行的話,我倒是都無所謂。哈哈哈。」
梁盛苜跟著姐姐苦笑:「唉,沒有森林的朋友幫忙了嗎?」
王皓穎果斷放棄掙扎:「其實之前拿的那些機能型衣物跟外套也算夠用啦。獸皮什麼的,我看蘭先生你自留吧。」
大家一想也是如此,紛紛點頭,略過了自製皮草衣帽的主意。
蘭爍提起了鄭娜娜的家人,表示要獨自外出找尋。竇鵬說:「我反對,要去的話我們大家一起,還能分頭找。你雖然厲害,一個人能做的也是有限吧。」
蘭爍餘光看到寧迋舒露出擔憂的表情,似乎在思考該怎麼說,他只握住寧迋舒的手,看著竇鵬說:「不,外面的混亂及危險可能已經超乎我們想像,如果都出去找鄭家人,一旦有人出事,其他人說不定也會捲入其中。更何況上月是不可能再往外跑,盛苜也還小,都得有人留守這裡。」
薛晟讚同竇鵬的意見,他說:「那我們幾個大男人沒問題吧?還是說蘭先生不信賴我們的能力?」
王皓穎這回卻讚同蘭爍講的,他說:「蘭先生的顧慮沒錯。團結互助又不是非得要大家一起行動才叫團結互助。何況蘭先生自己一個人說不定還能瞬移躲避危險,要是我們都跟去,可能只是扯後腿。」
竇鵬皺眉看向寧迋舒問:「小不點你怎麼想?」
寧迋舒很想叫蘭爍別走,可是鄭娜娜天天都掛心自己的家人,如果要她放棄或讓她自己去找未免太殘忍。鄭娜娜不在這裡,而是在後山修鍊,為的也是鍛鍊自己更強大,不會輕易被其他力量打散或惡勢力威脅,直到儘早出去找到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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