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爍無所謂的挑眉淺笑,他說:「也不是什麼秘密。我只是好奇你怎麼知道鑰匙的事。」
寧迋舒把之前做的夢憑印象描述了一遍,再自己猜測道:「該不會是因為我睡在你房間,彼此精神互相影響的關係吧?」
「那也不過是淺層意識靠陣法化出來的空間,想要彼此影響還沒這麼容易。」蘭爍興味睇他一眼,思考道:「不過如果是你的話,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因為你當初被注射了不明藥物,除了第一次的暈眩以外,到現在還不清楚有什麼作用。」
「講到這個,去找薛晟他們的時候,那道檢測門不是測不出我的資料嗎?太奇怪了。」
聽他一提,蘭爍也想起這事而提議說:「有機會的話就讓寶嘉恩他們幫你檢查一下身體狀態好了。」
「這裡的東西都測不出什麼,外星人的科技能測出怎樣的結果?」
「出乎你想像的多,不僅能測出身體狀態,也能測出精神狀態,而且精神體也能檢查,所以娜娜也可以參加檢查。雖然不同星系跟星球運作的自然系統不同,但還是有相似之處。寶嘉恩是負責太陽系的巡邏,每隔一陣子就會來,如果我找他,他也能很快就過來。」
寧迋舒對外星人還是有點陌生不安,曖昧道:「那還是等我感冒好了再說吧。測起來比較准。」
秋夜風涼,山林里更是如此,蘭爍不想讓他又一次著涼,伸手摸他額頭說:「嗯,沒發燒。該回去了。」
兩人把椅子跟燈再次摺疊好收著,蘭爍主動牽了寧迋舒的手,蹙眉說:「你的手好涼。」
寧迋舒感覺手被握得更牢了,他默默害羞,低聲喚:「蘭爍。」
「嗯?」
「謝謝你。」
「謝我什麼?」
「謝謝你救了我們,還收留我們。」
蘭爍淡然回應:「反正我沒別的事做。」
「希望也有人能給你你想要的。我會幫你祈禱。」
男人聞言輕笑:「已經沒有什麼是我非要不可的東西了。不過還是謝謝。」
「連鑰匙都不要嗎?」
蘭爍輕點頭:「嗯,況且上月也說了,沒有鑰匙出現。我現在也覺得可有可無。」
寧迋舒拉住他的手,兩人又一次停下來,寧迋舒問:「解開你心鎖的鑰匙會不會是一個人,或是某個生命體?」
「可能吧。我不知道。」蘭爍在黑暗中看著寧迋舒認真思考的模樣,內心深處好像有哪裡被觸動了,那種感覺就像深海里板塊活動、火山噴發,但遠在陸地上的一切卻都還平靜無波的樣子。
鑰匙的事並非秘密,寶嘉恩或認識蘭爍久一點的朋友都知道,可是誰都不放心上,因為這是他自身的課題。所以當他看到寧迋舒不僅說要幫他祈禱,還這麼記掛,意外的不嫌棄這人雞婆多事,感覺有點新鮮,也有感動,但更多的是一種似曾相識的悸動。他知道這是什麼事要發生的預兆,心跳得有點快,趁著青年在黑暗中看不明事物時,他恣意凝視著寧迋舒為自己思量的每個表情,心情變得愉快。
寧迋舒還在思索鑰匙的事,但毫無頭緒,他吁氣道:「唉,總之能確定如果是人的話,那鑰匙也肯定不是我或其他夥伴啦。」
「你生病就別費心想這些了。先顧好自己。」蘭爍沒忍住,揉了揉寧迋舒的頭髮,鬆鬆軟軟的很可愛,又貪心的多摸幾下。他發現寧迋舒的表情有些變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這才收手。
「蘭爍。」寧迋舒表情靦腆,垂眼抿嘴像在忍耐或藏掖心事。
「你說。」
「你對我們真好,你這麼好,一定常常有人喜歡你跟你告白吧?」
蘭爍鼻端哼出笑聲,反問:「這是你哪來的猜想?」
「不是猜想啊。」寧迋舒心虛:「上月奶奶她就喜歡過你不是嗎?」
「嗯。那時她說對我一見鍾情。」
寧迋舒不由得佩服上月的衝勁,好奇問:「然後呢?」
蘭爍牽他手往回走,兩人沉溺在桂花香氣里,他憶道:「那年代同性相戀是很嚴重的事,所以我跟她說我喜歡男的,沒想到她不放棄,她說她個性像男的。呵,我覺得她挺有趣,跟她往來了一陣子,一起解決了一些事件。後來有了交情,我向她坦言自己已經活了一千多歲,並且會繼續的活著,不是正常人,她半信半疑,認為我怕她不死心,想了這種理由拒絕她。再後來,到處都在戰亂,我跟她也就分道揚鑣了。」
寧迋舒試探道:「不可惜嗎?要是她接受你的話,你就有個伴。」
「你怎麼會這樣想?我並不需要什麼伴。我對她也沒有那種感情,因此沒有什麼可惜不可惜。迋舒,你難道不該為她慶幸嗎?不必真的攤上我這個不老不死的怪物。不管是誰都很難接受相伴一生的對象永遠不會老死,而只有自己逐漸衰亡。」
「我知道你想什麼。」寧迋舒點頭:「我也覺得,現實面來說,群體生活是為了互相幫忙增加生存率,但如果有能耐一個人活著的話,多數人類其實根本不適合群居生活吧。勉強群聚反而鬥來鬥去,以前工作時千江街南段跟北段就不怎麼合,再縮小到我們店裡,樓上跟樓下的少爺小姐也是明裡暗裡都在爭奪資源。人一生出來就在爭鬥了吧,霸凌什麼的都是自然現象,有些事更是人類天性,我們只能想著怎樣應對,而無法根絕。哺乳類動物真的充滿矛盾。」
蘭爍安靜聆聽,寧迋舒尷尬笑了下:「扯太遠了。總之,我覺得寂寞是真的會殺死人,我也想過一個人到死,單身到死,很自在。尤其自己的家庭是那樣,對家庭、伴侶這些關係我也從來都不憧憬。但是啊……有時候還是會非常、非常、非常渴望有一個能分享喜怒哀樂、生活點滴的對象。養寵物的話,語言不通,或是壽命比自己短,養植物的話,語言不通,一樣是人的話又擔心將來分開。真的是世事難料啊。」
他回過神來,撓撓額頭汗顏道:「對不起,我說得語無倫次,都不曉得自己在講什麼。但我知道你不想談任何感情,也不跟任何人建立關係,是因為任何人都是你生命里的過客吧。我應該也會是其中一個,說不定很久以後你也會不記得我,想到這裡,我已經開始覺得寂寞,也開始心疼你。」
蘭爍低喃重覆著他的話尾:「你心疼……我?」
「抱歉,我又自以為是了。對你來說講心疼好像在污辱你。」
蘭爍看他忙著自言自語,無奈輕笑:「別鬧了,小蠢蛋。」
「吭?你叫我什麼?」
「小蠢蛋。」蘭爍試著加註:「他們喊你小不點,我附上一個屬性。」
「不需要屬性啦!」
「謝謝你,迋舒。」蘭爍又藉機摸他頭髮,帶著笑意說:「謝謝你心疼。我不會忘記你的,對我來說你是特別的,所以我肯定會一直記得你。你不用感到寂寞。」
「蘭爍……」
「嗯?」
寧迋舒一臉感動望著他說:「謝謝你日行一善。」他說完展臂抱住蘭爍,腦袋在蘭爍懷裡亂鑽,佯裝玩鬧,實則趁機吃豆腐。出乎意料的是蘭爍沒推開他,讓他鑽了一會兒自己不好意思停下來。
蘭爍兩手虛摟著寧迋舒,隨其在懷裡作怪亂鑽。寧迋舒忽然停下來抬頭望著他,臉上綻開一抹特別燦爛的笑容,像無數帶了倒鉤的細爪子拋過來,扎進他胸腔里那顆鼓動的臟器。
「你煮茶給我喝好不好?」寧迋舒退開來撓頰,靦腆要求。
「好啊。」
回家時已經沒有人在屋裡走動,應該是之前說了隔天天剛亮就得早起,所以大家吃完東西就趕緊回房間休息了。蘭爍拿出茶具,用的是先前已經煮好放在保溫壺裡的水,沖了一壺金萱來喝,倒好兩杯茶以後,寧迋舒掀起茶壺蓋聞那淡雅的奶香,不禁開口誇讚。
品飲的當下,在這時空里有了片刻的寧和靜謐。
寧迋舒偷瞄蘭爍喝茶的樣子,真是優雅好看,蘭爍的瀏海好像又更長了些,脖子又長又好看,扎在後頭的長發有些鬆散的落了幾綹下來,卻一點都不覺得這男人邋遢,有的只是瀟灑愜意、超然物外。
蘭爍察覺到寧迋舒一直偷瞄自己,也不知是在打量什麼,淡笑了下問他說:「你是怎麼看我的?」
「嗯?」寧迋舒呆了下,聽蘭爍又問了一遍,對一個活了一千五百多歲的他有何看法,單純覺得是妖怪,還是老古懂,或者根本無法視作人類了。
寧迋舒兩手捧著茶杯,定定望著蘭爍許久,竟是在蘭爍那張俊美到無可挑剔的臉上發現一絲不自在,難道蘭爍是在害羞?是因為在意他的觀感嗎?有一瞬間蘭爍的眼神飄忽閃爍了下,不復平常的淡定冷漠。因為這個小發現讓寧迋舒暗自欣喜激動,這種喜悅是很莫名的,但細想又有跡可循,因為他知道蘭爍在意自己才有那種反應,所以很開心,而這也是因為他真的很在意蘭爍,他內心炸開了一朵小煙花,表面仍裝作鎮定。
蘭爍若有似無的哼了聲:「算了。」
「等下,我想講。」寧迋舒把剩下不那麼燙的茶喝了,抿唇舔了下唇說:「我其實沒有想那麼多,覺得蘭爍就蘭爍。在我看來就是跟我年紀差不多、或比我大一些的男性朋友,不然也不會老是有忽略你年紀又那麼自以為是的發言。」
「不在意一千五百多年?」
寧迋舒咧嘴笑了下,小臉忽地綻出一抹孩子氣的笑,讓人覺得無論接下來他說什麼都難以討厭。他說:「因為這數字太誇張,反而沒什麼真實感啦。」
蘭爍看著喝空的茶杯微笑了下,心想也是,他說:「真實感啊……要是我現在是個滿身皺紋,頭髮雪白甚至頭髮掉光的老東西,會不會比較有真實感?」
寧迋舒蹙眉,表情愁苦望著他說:「有必要為了真實感犧牲這麼大嗎?」
「呵,只是假設。」
「這樣我會很難過,不要啦。」
蘭爍挑眉:「為什麼會難過?」
寧迋舒嚥了下口水,搖頭低喃:「就是難過啊,感覺好像你快死掉了。」
「不是因為我變醜變老?」
寧迋舒低頭苦窘著臉嘟噥:「變醜也是原因之一,但你沒有變老啊。本來就老了不是嗎?」
「……白目的傢伙。」蘭爍輕罵,神情卻是愉悅含笑。
寧迋舒扁了下嘴,自己又沖了一次金萱茶,窘著臉反問:「那你又是怎麼看我的?二十八歲屁孩?人類觀察?還是什麼別的?」
「一開始是有點好奇。也覺得你無害,收留的話也不是負擔。」蘭爍擱下空杯,修長的兩腿交疊,雙手輕鬆交握擱在膝上,映著那青年的雙眼不自覺流露出溫柔和些許寵溺。他說:「你總是為了別人的事,把自己忙得焦頭爛額吧。開始是為了霈樺而跑回銀月,接著又為了他們跟著我東奔西跑,明明沒有義務為誰做這些事,卻還來反省自己做得不夠,付出得不夠多。」
寧迋舒沒想到他是這麼想的,羞恥得無法直視他,自嘲說:「噯我那就是、就是雞婆啦。可是過去他們都對我很好,沒有他們的話我那三年在銀月工作可能會很徬徨吧。」
「呵。」
「笑什麼?我沒有講笑話噯。」
蘭爍掩不住心裡笑意,深深望著他說:「不是取笑你,而是我很慶幸自己遇上你,把你留在身邊,因為你感受到的都是美好的那一面,在你眼裡誰都有可取之處,就連我在你也中也是吧,我喜歡你看我的眼神,讓我覺得自己是很好的,不是不應該存在的怪物。」
寧迋舒聽到後來有些心疼,也為其心酸,他道:「我從來也沒覺得你是怪物啊,而且、而且你真的很好啊。」
「因為是你才會這麼說。迋舒,如果可以,真希望你一直都在我身邊,看著我。」
「噫?」寧迋舒不曉得蘭爍怎麼會忽然講這些話,應該是他對蘭爍暗生情愫,所以自己聽出了什麼曖昧,但蘭爍應該沒想這麼多的。他倒是怕自己那點心思曝露出來,不敢貿然亂接話,瞅著熱茶飄散的煙氣,他怯羞笑了下,半開玩笑說:「你喝的是茶不是酒耶。突然這麼感性啊?」
蘭爍沒回他話,盯著他喝茶,半晌啟唇低吟,語調柔和:「不是好奇我怎麼看你嗎?我就是這樣看你的,你很特別,很好,有點蠢。但是,很可愛,我很喜歡。」
寧迋舒歪著腦袋,瞇起眼納悶了,他覺得自己好像又開始發燒,燒得比之前厲害,怎麼有點聽不明白蘭爍在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