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itre91 - être trop gaté】
陸冉生氣了,怎麼哄都不理他。
兩個人躺在床上睜著眼,沉銓說:“你答應他勸我留在北京了?”
他還有理了。
陸冉不說話,裝睡。
“你想在北京也好,上海也好,蘇州也好,我都陪你。集團的事不好辦,星舟我暫時交給他們叄個,如果回去,最早等生完孩子。”
他摸索過來,攀住她的肩頭,“冉冉,你跟我說說話吧。我不舒服。”
又補了一句:“胃有點疼。”
陸冉不吃他這套,揉弄半天沒反應,好像睡著了。
半夜她卻不得不理他,他做噩夢,頭上都是汗,身體蜷縮起來,睡衣揪成皺巴巴的一團,她搖醒他,下床找胃藥兌溫水。他安靜地靠在枕頭上,幾綹黑髮垂在額前,虛弱地望著她忙碌,眼裡噙著絲滿足的笑。
陸冉跺了一腳,氣呼呼爬上來捶他:“我就是把你慣的。”
沉銓是真不舒服,他回國這段日子工作太忙,陸冉不在身邊,他就容易忘記吃飯。住在沉家也讓他心裡極為不適,這麼多年,他還是過不去坎,他討厭沉家的每一張桌子椅子,一閉眼,就夢見他爺爺的遺像,冷冷地看著他,好像他不配當沉家的繼承人。
誰願意當?他想,要不是秦琬的大兒子死於一場病,沉培會良心發現愧對林白雀嗎?他還會想起有沉青舫這麼一號人?
虛偽。
但他對沉培不止有恨。沉培不喜歡林白雀,卻沒有虧待他,對他和秦琬沉銘很公平。該教他的都教,就算他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沉培也能心平氣和地教下去,久而久之,只要他沒用兩團棉花閉耳塞聽,就無法做到完全聽不進去。
沉培是個成功的生意人,他非常聰明,知道沉銓抵觸什麼,所以從來都用生意人冷靜客觀的口氣教育兒子,這讓沉銓感到舒適。他不能接受父親對他的教誨,卻能接受一個嚴師傳授經驗。
他不得不承認,如果沒有從沉家獲得的知識,他無法在華爾街和巴黎la défense遊刃有餘,也無法把星舟做成現在這樣。
對沉培的複雜感情讓他煎熬了二十多年。重回這棟沉悶的住宅,沉培和他印象里差別太大,他老了太多。沉銓對自己刻意禮讓的反應感到氣憤,緊張,甚至惶恐,他發現自己被沉家馴服了一部分。
他需要安慰,需要陸冉。
“有你慣著我,真好。”沉銓忽然說。
陸冉動作一僵,沒捶下去,把睡衣給他脫下來,當成毛巾擦擦汗,“飄成這樣,你怎麼不上天呢?”她把他往被子里拽,滾到他胸口,捂著他的胃部,疼痛在溫暖的觸碰下如冰雪消融。
“你好好想想,不只是我,鍾堯不慣著你?他當保姆給你善後多少次了?謝北辰不慣著你?他應該對星舟對你下手,卻狠不下心。彭丁滿不慣著你?你通宵加班,他往濃縮咖啡里兌水,怕你胃疼。還有你華爾街的老闆,你違逆他多少次,他不都寵著你請你留下來工作?還有羅傑先生、你在美國認識的朋友……”
沉銓的下巴擱在她肩上,鼻音軟軟的,“可是只有你生氣過後能這麼快原諒我。冉冉,你對我真好。”
陸冉最受不了他撒嬌,嗓音硬不起來,索性拍拍他後背結實的肌肉,和他講道理:“沉先生你都快叄十而立了,你得學會控制情緒,你在外面不控制得很好嗎,怎麼一回國就出狀況?上次也是,不跟我說一聲就去喝酒,你可不是十幾歲離家出走的中學生呀……董事長身體不好,你就把他當成普通長輩,不要老是氣他,也不要氣自己。而且你心裡憋著火,別往我身上撒,你要再這樣,我就跟你離婚了,我家寶寶不需要這樣的爸爸。”
“離婚”這兩個字對沉銓來說比噩夢裡他爺爺還可怕,意味著他沒人要了。
他抱著她的手臂都在顫,眼睛紅了一圈,“我錯了,別離開我……冉冉,你不能走。”
他方知對她的依賴達到了覆水難收的程度。她太暖了,太亮了,太柔軟了,她是他的光。
陸冉只是嚇嚇他,哪曉得他這麼不經嚇,哭笑不得:“好了好了,你乖一點,以後尊重我,不許硬來,我就不跟你離婚。”
他點頭,無辜又委屈:“我沒有硬來,你同意了。”
陸冉的臉騰地燒著了,晃他的腦袋:“忘掉忘掉忘掉……”
同意個鬼!他給她機會說話了嗎?
*
由於半夜醒了一次,翌日兩人都睡到十點鐘,沉培已經去公司了。
管家還以為沉銓是當年那個作息健康、早睡早起的大少爺,把早餐布置好就和秦琬出門買東西。等兩人洗漱完下樓,剛起床的沉銘在桌邊叼著燒麥打遊戲,贏了一把,笑得見牙不見眼。
“早。”陸冉用眼光掃了一圈桌上。
“我去!”沉銘才發現哥哥嫂子站面前,燒麥掉在碗里,“我還以為你們已經走了呢!你們還沒吃?原來這一桌不是給我準備的啊……我說今天怎麼這麼豐盛。”
沉銓照常不理他,和陸冉撿了幾塊烤吐司抹黃油草草吃完,剛推開椅子,沉銘就喊起來:“嫂子,沉銓要去廚房沖咖啡!”
陸冉在洗手間聽到了:“今天不許喝咖啡!”
“嫂子,沉銓要吃kiri乳酪,是冰的!”
“你別讓他吃!”
“嫂子,沉銓不喝熱水喝氣泡水,好涼啊,還有好多泡泡,咕嘟咕嘟!”
陸冉還沒回答,就聽見一聲高亢有力的慘叫。
家暴了。
被一招弄死遊戲的沉銘站在家門口,含著兩包淚乖乖招手:“嫂子路上小心,下次來玩啊,記得不要讓他喝咖啡吃乳酪喝氣泡水哦。”
陸冉沒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
*
送陸冉回醫院后,沉銓跟著沉培後腳去了光宙大廈。昨天他們爭吵的原因出在賀家身上,沉培不同意他處理對手的方式,不惜拖著病弱之軀去公司發號施令。
一般沉銓做出的決定,沉培不問,當然也不干涉,因為他知道沉銓有分寸,做事穩妥,一諾千金。可這回他看出了異樣,陳秘跟他稟報沉銓這半個月做過的大事和未來幾個月的計劃,他隱隱感到不安——沉銓在學賀桐舟的打法,以牙還牙。
賀氏是怎麼打壓光宙的,他要他們嘗嘗相同的滋味,賀氏吞下的市場,他要一個個拿回來,然後讓他們跪地求饒。他們求饒,沉銓也不會放過,他在封賀氏的退路,以各種手段斷他們的資金鏈,他要讓賀氏消失在A股盤上。
撂倒體量如此龐大的對手,需要漫長的時間和格外的耐心。雖然整個計劃進度不到百分之二十,沉培已經開始擔心。他早年當兵,後來棄政從商,骨子裡的謹慎讓他對風險的容忍度不高,光宙走的是穩紮穩打的路線,而沉銓的風格對他來說,太誇張,太危險,他不會放任沉銓用他叄十年的心血豪賭。
六年前沉銓回國,沉培故意沒插手,讓他以一己之力進行收購,然後扳倒秦家。沉銓沒有讓他失望,這個年輕人鋒勇,無畏,面對復仇對象毫不心慈手軟,卻又不傷及無辜,能做到這點是最難得的,說明他沒有被情緒蒙蔽心智。然而如今沉培的直覺告訴他,沉銓情緒化了,他甚至在海外排兵布陣,想國內國外兩相呼應,把兩個集團所有重迭的領域牽涉進去。
沉培知道他在清賬。當初他在剛果被追殺,性命垂危,這筆賬他忍了叄年。另外,S國不少中國人知道他是光宙的少董,星舟剛建廠時被賀家阻礙運營、政府招標落空,都可能成為他情緒化的原因。
沉培不知道的,是他要給陸冉算賬。僅僅這一項,就足夠讓他鉚死了賀家。
中午飯點,陳秘拎著兩份病號餐去董事長辦公室,並不意外地聽見裡面的火藥炸得砰砰響。
他熟練地把飯盒托在左臂上,敲敲門,打開一條縫,父子倆各佔一頭辦公桌,沉銓站著,沉培坐著,臉色都森沉可怕。
陳秘見怪不怪地擱下餐盒,聽見沉培說:“我是現任董事長,你想達成目的,就名正言順給我坐在這個位置上,否則你沒有權力扭轉我的決定。”
沉銓說:“你盡可以從那兩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中挑一個出來接任,雖然他們窩裡斗,但頭腦比你好用。董事長,你老了。”
風霜刀劍都沒最後一句冷酷,聽得陳秘手腕一抖。
沉培破天荒沒發火。
他垂下眼皮,待機的電腦屏映出一張衰老的臉,鬢角白髮反光,雪色刺目寒心。
“別吵了,吃飯吧。”
沉銓在這裡吃不下。他揣著飯盒出去,隔壁的辦公室門都關著,人去開會了,這層沒有茶水間,他只好在走廊上站著扒飯,吃一會兒,把飯盒放在護欄柱子上歇一會兒,往兜里摸煙,如此這般摸了叄四次,最終還是沒抽起來。
他今天胃疼,陸冉不讓他抽。
沉培喝了兩口小米粥,對陳秘說:“你讓他找個會議室坐著,站著吃飯像什麼樣子,叫人看笑話。”
陳秘搖搖頭,“沉總,你叫他坐,他肯定站著,不如就讓他站著,指不定他累了,就回來坐了。”
沉培夾了一筷子芙蓉魚片,噗地笑了,笑完拿餐巾揩了兩下眼睛,“老陳,這魚做得挺地道的。”
他細細嚼了幾下,艱難地咽下去,食管哽得疼:“我老了,吃不了幾天了。”
沉銓在外面沒吃多少,少量的食物不會讓消化器官佔據太多能量,使大腦能夠一直保持運作。用完午飯,他覺得自己仍然很清醒,去了趟洗手間,準備再和沉培爭辯一番,卻發現他和陳秘已經走了。
桌旁有個滾倒的茶缸,水灑了一地。
沉銓忽然不記得這是自己摔的,還是沉培摔的。
手機響了,陳秘已經在車上:“小沉總,我送董事長去醫院,他讓您留在公司別動,這事兒您看著辦,他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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