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itre54 - Ancien village de pêcheurs】
紅樹林里的夜鳥叫了兩下。
星月清輝潑灑在頭頂的樹葉和腳底的貝殼上,陸冉半闔著眼,感覺周身浮動著好多亮晶晶的東西,像森林裡的小精靈。那些發光的飛蛾圍繞篝火跳舞,也不咬人,溫柔地落在她的外套上。
蒼穹特別低,北斗七星一伸手就能摘到,淡而寬的銀河如同一條鑲滿碎鑽的飄帶,懸浮在暗藍的畫布中央。在這永恆的寂靜中,忽而有“吡啵吡啵”的微小動靜,應著潮湧,暗暗地演奏起來。
沉銓怕她睡不好,一隻手給她捂住耳朵,她打了個哈欠,天真又軟糯地說:“貝殼在唱歌呢。”
紅樹的白色根須吸附著成千上萬小牡蠣,它們在盡情呼吸,當地人叫“musique des hu?tres”,牡蠣的歌曲。
“沉先生,我想聽你唱歌……”
果然燒糊塗了,沉銓想。
他輕撫著她的後頸,嗓音在耳畔低徊,莫名帶著一點微醺的酒意,連海風都屏息凝神。
《羅蕾萊》的曲調平和悠揚,虛空中,獨木舟載著她在平靜的萊茵河上漂流,夕陽的餘暉灑照遠處的山頂,美麗的女妖羅蕾萊梳理著金色的長發,唱著歌引誘過往的水手。
他也是個妖精吧。
“還想聽你講故事呀。”她咕噥著往他臂彎里蹭。
居然撒嬌。
可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在遙遠的海上,海水藍得像最美麗的矢車菊花瓣,剔透得像最純凈的水晶。它又是那麼深,人們無法用鐵錨來測量,就算把教堂的鐘塔一個接一個迭起來,也不能從海底達到水面。在最深的地方聳立著海王的宮殿,它的牆是用珊瑚砌的,哥特式的長窗嵌著最明凈的琥珀,屋頂是用貝殼鋪的,水在上面流過時,它們就一開一合……”
陸冉在海底的宮殿里睡了過去。
*
一覺睡到日上叄竿,醒來時頭也昏,身體也飄,鼻子也堵。
還好只是普通的重感冒,陸冉安慰自己,翻了個身,身上沉重的毯子滑到地上。
她揉揉眼睛,費力地坐起來——原來不是掉在地上,她自己就睡在地上,躺在厚厚一層……干稻草上面?
待陸冉看清了這個茅草做頂、四面用石頭堆砌出的“窟”,第一反應是自己被人拐賣了藏在倉庫里。姑且把這裡稱作房間,正前方的入口缺個門,掛著兩幅臟到發黑的藍布,除了她睡的這張“簡陋版榻榻米”,十平方的紅土地面有一隻黑陶水罐、一盞散發著騷味的羊油燈、一張用來做禱告的舊地毯、若干條四處亂躥的黃壁虎。
她口乾舌燥,不情願地往那水罐一瞅,撲哧笑了。這是哪位聰明絕頂的大神用貝殼在旁邊擺了個“boiled(開水)”的字樣啊?還紅白相間,挺美觀的。
陸冉抱著罐子往嘴裡倒水,小心地不接觸到邊緣,牛飲一番,按流程出去找廁所。嚮導說過,離紅樹林最近的漁村只要划半小時船就能到,他們一定是被凌晨來樹林里收漁網的村民帶回來收留了。
出了茅草屋,一群五六歲的小黑孩就圍了上來,在她衣服上好奇地摸來摸去。她窘迫地後退,一個年紀稍大的小姑娘從遠處跑來,大喝一聲,那幾個男孩回頭朝她做了個鬼臉,一鬨而散。
小姑娘的破裙子堪堪遮住柴火棍似的身體,一雙靈動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指著自己發音:“阿莉亞。”又霸氣地做了個讓她進屋的手勢。
陸冉憋得慌,顧不上面子,跟她急急比劃一通,阿莉亞一拍腦袋,七拐八繞地把她帶到一堵半開放式的牆根下,站在旁邊替她望風。陸冉硬著頭皮蹲坑,水放了一半,心驚膽戰地從牆洞里看到那幫熊孩子又來了,怎麼外國人上廁所也要圍觀?
阿莉亞抓起幾塊石子,孤軍奮戰沖入陣中,男孩們有些怵她,嘰里呱啦地吵架,又推又搡。這時猴麵包樹后突然出現了一個影子,陸冉看到救星,大喊起來:
“你幫我攔住他們!”
沉銓大步走過來,陸冉又叫:“你不要過來啊!站在那邊,對對,不要動,也不要讓人走近。”
“外套口袋裡有紙巾。”他提醒。
她知道啊!要他多嘴!
陸冉剛要起身,腹部一陣突如其來的疼痛讓她腿軟了,結結巴巴地道:“那個,沉先生,我建議你抽根煙。”
沉銓聽話地把一根煙抽了二十分鐘。
陸冉出來的時候都沒有勇氣抬頭看他了。她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帶著一股難以描述的氣味,恨不得跳海里洗一遍。
好尷尬……她在他面前的形象蕩然無存,世界上有哪個總裁幫自己蹲旱廁的女朋友望風的!
沉銓用手腕試她的額頭,燒退了一點。見她避開他的手,火急火燎地跑到水井旁邊,替她提水桶沖胳膊,動作像澆花。
井水很涼,她打了個哆嗦,“你去哪兒了?”他換了件襯衫,看起來挺精神。
“同屋主說了幾句,等下我們就回酒店。”
原來她睡著沒多久,瑪內就回來了。等到午夜,有個漁民來收捕蝦網,拿了他們五千法郎,把叄人帶回漁村安頓。村莊沒有通電,瑪內的手機一直沒信號,沉銓讓他借了匹村裡的馬,連夜趕去叄十公裡外的碼頭,把路虎開了過來。陸冉這才知道瑪內已經混到有備用車鑰匙的親信級別了,卡洛斯聽說肯定氣死。
這是一個居住著十戶人家的古老村落,每家生的孩子實在太多,遍地都是爬著蹲著坐著跑著的小黑孩,瘦削的婦女包裹得嚴嚴實實,臉龐獃滯而愁苦,一排排坐在猴麵包樹下剝花生。要是放在鏡頭裡,觀眾絕對猜不到這是21世紀的畫面,那些原始的茅草房和一千年前長得一模一樣,沒有任何現代文明的跡象。
回屋途中,兩人與眾不同的相貌穿著又吸引了一波關注。黑色路虎邊圍著許多婦孺,盲人摸象般對汽車上下其手,瑪內焦頭爛額地叫他們避開,別往上湊。
“這個怎麼賣?”
一個穿白袍的中年男人從人群中走出,看服飾在村裡頗有地位,指著汽車用蹩腳的法語重複:“多少錢?”
陸冉哭笑不得,“車我們不賣。”
男人露出奇怪而不滿的表情,生硬地道:“你住在我家。”
所以呢?
瑪內走過來,用沃洛夫語同他說了幾句,又對陸冉道:“這是村長,我們佔用了他大女兒的房間。”
男人以為自己的幾萬法郎積蓄足夠買車,但對方嚴詞拒絕,不由非常失望。瑪內從車裡取出叄張一萬面值的鈔票,交到村長手中,說是住宿費。村長可能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多錢,眼睛都直了,瞬間換上一副喜洋洋的笑臉,“我的朋友們,請留下吃頓午飯再走吧!”
“他們這裡和外界交流很少,自給自足,沒見過什麼世面。”瑪內搖搖頭。
沉銓不欲在這兒多留,陸冉的肚子卻嘹亮地叫了一聲,她十幾個小時沒吃東西了。阿莉亞從孩子堆里擠出來,指了指她發出聲音的肚子,熱情地朝她做了個吃飯的手勢,她望著小姑娘臉上天真無邪的笑容,拉拉沉銓的襯衫:“我睡了一覺感覺好多了,就當住個包餐的酒店嘛,叄萬塊錢呢,人家有這個服務正好可以體驗一下。”
他無奈地道:“當地菜油重,你嘗一嘗就行。”
陸冉一個勁兒地點頭,對小姑娘眨了眨眼。
她生病反應慢半拍,突然覺得村民們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對勁,女人們竊竊私語,目光似帶輕蔑和不齒,男人們直勾勾地盯著她,連那些小孩子也捂著嘴偷笑。沉銓滿不在乎地牽著她在眾人面前經過,特意緊了緊手上的力道,對瑪內說:“開飯了通知我們。”
等回到屋子,他才用委婉的語言解釋:“你在我身邊披著頭髮,在他們看來是作風不檢點的標誌。”
“啊?”陸冉想起中東和波斯那邊的女人確實不露頭髮,懊惱道:“早知道我睡覺起來扎個馬尾辮得了,你那兒剛好有條絲巾可以包住。”
“你沒有必要管他們,”沉銓佔了她的稻草堆,躺在上面伸了個懶腰,像只打盹的大貓,“這不是入鄉隨俗的概念。有些風俗需要尊重,這種陋習就算了。頭髮又不是長在他們身上,閑得發慌做才會拿來嚼舌根。”
陸冉呵呵笑:“沉先生,我發現你很美式哎,學到了精髓。”
“論起這方面,歐美國家做得不見得有多好。”他一哂。
門帘一動,陸冉瞥見小影子,高聲道:“請進!”
阿莉亞掀開藍色帘子的一角,大眼睛滴溜溜轉,身子還在外頭,嘴裡發出一個單詞:“Mari(丈夫)。”
陸冉明白過來,村民們以為他倆這麼親密是結了婚,小姑娘看到有已婚男人在房間里,不方便進來。
“丈夫,請你出去一下。”陸冉用法語說。
沉銓照顧她累了一晚,沒怎麼休息,打算趁開飯前眯一會兒。白眼狼聽他唱歌講故事被他抱上岸,現在居然趕他走,他冷著臉紋絲不動,還把兩條大長腿伸直,示意她給捏捏。
陸冉對勇武過人的阿莉亞很有好感,正想找她聊聊天,可先得把這尊難伺候的佛搬走。她對著他的耳朵吹出一串彩虹泡泡,丈夫、丈夫地叫喚,單詞被她念得甜到牙疼,貓爪子似的撓心,沉銓最受不住她這套,在她唇上咬了一口,起身出去,還幼稚地瞪了小姑娘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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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更:(ωoо1⒏ υ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