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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itre46 - Trois mutations】
他伏在她身上,悶悶地呼氣,“我媽去世以後,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才按他們的意思一路走下去。大學比在國內自由,我試著重新練習油畫,但一拿起筆就會想到從前,再也畫不出純粹的東西。消沉了一段時間,導師推薦我去華爾街實習,就是那個時候認識的鐘堯。”
金融圈是高端而雜亂的圈子,浸淫久了,血會變冷。他見過無數人白天沒命地賺鈔票,晚上沒命地花,不知溫情為何物。現實也逼得他如此,超負荷的工作讓他凌晨兩點下班,早晨七點上班,中間四五個小時來不及回家,看見辦公桌上一堆報告又噁心,只能待在公司附近的酒吧里休息一會兒——其實也休息不了,總有女人貼上來,他便打電話給鍾堯,兩個人演Gay,勾肩搭背坐一起喝橙汁,熬到天亮。
從普林斯頓畢業,他回了次國,幫光宙進行了一次意義重大的收購,股價直上雲霄,而後搜集證據讓秦家破產,報了當年的仇。做完一切,他告訴沉培,自己不再是他的兒子。
沉銓仍然迷茫,申請了巴黎高商,想去母親居住過的城市多停留些時日,然後發現自己賴以生存的全部,恰恰是沉家給他量身定製的。這個冰冷的名字予他的不僅是外殼,還有一顆被侵蝕的心。
沉青舫再也回不來了。
當他第一次對別人說“我是個商人”時,他就已經和那些他討厭的事物密不可分,並且他發現,自己在談生意時找到了一絲暢快。那是猴麵包樹的根須,潛滋暗長,無聲地侵蝕著他的星球,沉銓慌了,他離開巴黎的投行,來到母親描繪過千百次的非洲大陸,在這裡開始了新生活。
當他在剛果命懸一線,都沒有想過要找光宙求救。
當沉培得知他放著光宙不要,跑到S國創業,氣得腦溢血送去急救室,他沒有回去。
在某次訪問當地一個非政府組織后,他決定留在這片貧窮落後的土地上,迄今為止已有叄年。
叄年,就這麼一眨眼,過去了。
“那你喜歡現在的工作嗎?你和鍾堯、謝北辰還有彭丁滿,關係都很好。”陸冉描摹著他鋒利入鬢的長眉,他其實是個外冷內熱、渴望溫暖的傢伙。
他有些稚氣地說:“我已經找到目標了。”
陸冉“嗯”了一聲,親了親他的手指,“什麼時候告訴我?”他曾經說過,以後再告訴她。
“結婚的時候。”
陸冉長大嘴。
“冉冉,我年紀不小了,”沉銓道,“我見你的第一眼,就想娶你。”
帶著車馬,齎錢,絹絲,和從人,登上她家門。
然後把他最崇高的理想雙手奉上,獻給他最珍貴的女人。
陸冉突然八爪魚似的抱住他,搖來搖去:“沉先生你怎麼那麼撩啊!本來不想叄十歲之前結婚,被你說的想去教堂了……”
“別蹭!”他掐了一下她的腰眼,“睡不著就再做一次。”
她趕緊閉眼,唇角撲哧揚起來,笑得沉銓心都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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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1日,今年的最後一天,博覽會圓滿閉幕。
沉銓要在國內多留幾天見新客戶,陸冉先跟郭參曲秘飛回S國。二十多個小時的航程,經濟艙比商務艙難捱許多,她無聊時看著手機上和他的照片,最後幾天他們確實去逛街看電影拔草網紅餐廳了,這些戀愛程序在娛樂活動貧乏的D市根本沒法做。
郭參和許秘在辦離任交接,他們已經在非洲待了十年,是時候回去了。
“可不可以一直在同一個國家駐外?”
許秘聽到陸冉希冀地這樣問,就知道她是想和星舟的沉總在一起。
“暫時沒有這樣的例子,”許霖華委婉地說,“你可以和上頭打報告,但幾率不大。像我和文暉這種,駐外可以一起工作,但大多數夫妻只有一方在海外,國內伴侶承擔贍養老人和子女教育的責任。”
“哦……”陸冉有些失落,明知故問:“那許秘,你覺得兩個人異地影響感情嗎?”
許霖華替她把連衣裙的娃娃領整理好,溫柔地說:“這個問題你應該去問柏青,她和她愛人分開多年了。不過在我看來,異地和感情就像風之於火,火大,風能生火;火小,風就來滅火。”
陸冉點頭:“我知道了。許秘,我下次回國一定來北京看你們和希希。”
“記得帶上沉總啊。”
陸冉呵呵一笑,“對了,新來的參贊是誰?”
“李延松,從尼日調過來的,原來是那裡的一等秘書,升職了。”許秘道,“他在戰亂地區待得久,工作風格比較謹慎,為人嚴肅,你做事要仔細一些,我聽C國使館的小姑娘說,他像個教導主任。”
陸冉咂舌,那她可不敢天天住在沉銓家了。
交接斷斷續續辦了兩周,李參終於來S國正式上任,郭參一家四口吃了頓陸冉做的大餐,坐當晚的法航回北京,繼續為商務部服務。
李參果真如許秘所說的一樣嚴肅古板,快五十歲,頂著個地中海尖腦袋,皮膚在尼日晒得黧黑,法語口音被帶偏了。他與妻子多年前離了婚,孤身一人在外十幾年,大家都說逢年過節也不見兒子來探親。這樣的人生在外交官行列里非常普遍,要駐外,就犧牲家庭。
陸冉上學時就怕教導主任,這個李參活脫脫就是升級版。天氣冷下來,她在辦公室里披大花圍巾,他那眼神就好像在看自家上初中穿超短裙的閨女。平時也不敢在沉銓那裡留太晚,因為李參習慣晚上十點鐘在使館門口抽煙,還搬個凳子坐在花園裡喂陸龜看星星,如同在逮遲到的學生。
空出一個二秘的位置,國內沒人願意過來接,她和曲秘的工作量一下子加大了。
這天晚上,陸冉加完班走出辦公室,突然聽到一陣細微的抽泣。她在走廊輕悄悄地來回踱步,二樓一共有四個辦公室,參贊的,她的,兩個秘書的,還有武官處,她不可置信地走到曲秘辦公室外,門縫裡透著燈光。
一開始她以為是最近任務太重,李參不願意把重要的活交給她,都給曲秘辦,但作為一個駐外多年、經驗豐富的二等秘書,想想也不可能被工作累哭。躊躇許久,敲敲門,裡面的聲音驟然停了。
她耐心等在門口,俄頃,紅著眼圈的曲秘開了門。
陸冉第一次看到她失態,在印象中,曲柏青這個名字就代表著專業、幹練、智慧。
曲秘用面巾紙匆匆擦拭眼角,知道陸冉是循聲過來看,沒有遮掩傷心:“小陸這麼晚還沒回去啊,正好,我來跟你說幾件事。”
她給陸冉泡了杯提神的薄荷茶,打開電腦上的文件,邏輯清晰地說了幾個年後的工作安排,主要是S國政府聯繫人變動和一個重要的兩國基礎設施部工作組聯合會議。
陸冉一一記下,曲秘關上電腦,笑容苦澀:“真的很抱歉給你添這麼多活兒,但我不得不這樣做。小陸,我的調任申請書今天已經交上去,最早下個月就要回國了。”
“啊?”陸冉震驚了,郭參和許秘才走,怎麼曲秘也要走?
曲秘望著電視機旁枯萎的一束玫瑰花,自語道:“我真的不想走……可是沒有辦法。”
那是十月底她先生從伊拉克來看她時,特地買來給她的驚喜。陸冉驀然想起當時曲秘請自己幫忙照看希希時臉上的神情,她沒有表露出開心……
“我愛人父母體檢查出癌症,我得回國照顧他們。星星今年秋天要上小學,苗苗要升中班,保姆覺得工資低,辭職不幹了,我爸媽身體不好,沒精力看兩個孩子。我愛人在伊拉克,上頭不讓他離任,我得回去管家。”
曲秘看陸冉驚訝又同情,好像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她,嘆道:“小陸,你別為我傷心,人活著本就很累,到了這個年紀,該來的就會來。我們夫妻都是獨生子女,上頭四個老人,下頭兩個孩子,老人垮了,沒有一方在國內,怎麼辦呢?錢倒不是問題,長輩都有醫保,單位福利也不錯,就是需要付出大量的時間和精力。”
父母的老去,孩子的長大,是每對夫妻都要面對的事實。
“我一入職就被部里派出駐外,到現在已經是第十四個年頭了。我和我愛人是大學同學,他進外交部,我進商務部,我其實很感謝這份工作,讓我們彼此有共同話題,久別重逢還能找到戀愛的激情。我享受了十四年,已經很滿意了,我願意為他回國——如果不能調任的人是我,他也會做出和我一樣的抉擇。”
她笑起來,年輕而有活力,陸冉覺得剛畢業那年的曲秘,也是這樣笑的。
“我的第一個駐外地點是阿爾及利亞,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麼選它嗎?只因為加繆在《夏天》里說,‘奧蘭的清晨好像是世界上第一個清晨,奧蘭的黃昏又好像是世界上最後一個黃昏’,就這一句話,讓我特別想去看看那個北非國家,一去就是五年。我愛人之所以去伊拉克,是因為他痴迷古巴比倫文化。你看,我們主動駐外的基層外交官,大多都是有浪漫情懷的。”
體驗過浪漫后,仍然要回歸現實,但曾經擁有過這份美好的感覺,此生無悔。
陸冉想起了她抽屜里那一棵小小的猴麵包樹。
她也是因為一幅畫,輕率地選擇來非洲實習,然後愛上了這種自由的感覺。每次看到驕陽下波光粼粼的大海、平原上孤獨而繁盛的猴麵包樹,都會發自內心地感動。
曲秘對她說:“小陸,你才二十四歲,太年輕了。記住郭參家老太太中秋節那天跟你說的話,如果以後想回國,一定要考慮清楚,你的選擇關係到以後的道路,不僅僅是你一個人的,還有父母的、配偶的、孩子的。每一個夢想都很珍貴,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放棄它,你要看清楚有沒有其他東西,比它更值得追求。”
陸冉認真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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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秘原型的先生就在伊拉克
一秘、二秘在非洲我沒見過,放在現實中李參可能是從發達國家調來S國的。曲秘叄十多歲升到叄秘是可以,二秘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