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築外在雖然是中式風格,但起居室完全是法式裝修。棉窗帘印著淡綠的百合花,橢圓餐桌上鋪著綴有流蘇的亞麻桌布,天花板的水晶燈有一半已經不亮了,但正好使光線變得柔和,暖黃的光喚醒了法金蓋爾椅和沙發上刺繡的玫瑰與夜鶯,讓屋中多了一種盎然生機。室內色彩搭配得很巧妙,沒有過於浮華甜美,而是突出生活氣息,彷彿每天女主人都會在廚房準備豐盛的早餐。
這樣的公主屋,是個女生都沒有抵抗力。一共有八九個大大小小的房間,總面積比阿爾馬蒂別墅大,即使很好奇卧室里什麼樣,陸冉也沒有強求沉銓把它們都打開看一看。
沉銓把她帶到一個四十平米的大房間,按了好幾下開關,燈才忽閃忽閃地亮了。眼前擺放著許許多多蒙著白布的畫板,他掀開第一張,鮮亮的顏色磁石般瞬間吸住了陸冉的視線。
那是一棵巨大的猴麵包樹,叄個黑人兒童手拉手坐在樹枝上,一隻明黃色的小鳥從枝頭飛過,險險地擦過捕鳥網。
陸冉以為林白雀畫的是古典主義油畫,人物肖像、風景建築之類,但幾幅看下來,每一張都很生活化,尤其鍾愛非洲景物。她喜歡畫憨態可掬的孩子,捕沙丁魚的老漁民,田野里色彩斑斕的鳥類,用熱烈的色彩去表達情緒。
她也畫名著里的插圖,陸冉看見一張,忍俊不禁——她把《悲慘世界》里巴黎紳士帶兒子喂天鵝的場景改了,把天鵝畫成了兩隻小鳥,一紅一黃,伸爪踢開人類施捨的麵包屑,芝麻大的黑眼睛露出輕蔑。旁有裴多菲的詩句: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是紅嘴火雀和織布鳥!對吧?”陸冉發現自己能認出來,得意地笑了。
沉銓沒有應答,他站在畫室盡頭,凝視著一張畫板。
陸冉怕驚動他的沉思,悄悄地走過去。這幅水彩與其他畫作相比,顯得過於簡單,但它是那樣獨特,讓人見之難忘。
泛黃的紙上,筆刷掃出一個藍灰色的小星球,叄棵猴麵包樹拔地而起,根須如網,包裹住星球表面。一個戴圍巾的孩子抱膝坐在樹根上,孤寂地望著巨大的太陽,他牽著一隻小羊羔,身邊的玻璃罩里有一朵鮮紅的玫瑰花。
畫名是《第四十四次日落》,為聖埃克蘇佩里的傳世名作《小王子》作的插圖。
一行瀟洒的字跡寫在右上角——
“致我親愛的小王子,我的小船,
但望你記住:
當第四十四次日落來臨,
只要有一朵玫瑰花,
猴麵包樹就不會長滿整個星球。
愛你的,
媽媽。
25/12/2000”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沉銓聽到吸鼻子的聲音,抽出紙巾給她擦拭,柔聲問:“怎麼了?”
陸冉覺得看書、聽音樂哭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冷靜地說:“這叫共情,共情可是人類最偉大的情感。”
猴麵包樹在書中代指雜亂的慾望,玫瑰花代指愛,小王子獨自在他的星球上每天看四十四次日落。每次看這本書,她都會哭,自己也說不出為什麼。
畫板重新蒙上白布,沉銓道:“走吧。”
“你不在這住嗎?”陸冉驚奇地問。
沉銓無奈道:“我快二十年沒有回來,房間里都是空的。”
原來他小時候和她在同一座城市生活過,陸冉咧嘴笑了。沉銓看她又哭又笑,實在摸不准她的心思,揉揉她的頭髮,“不生我的氣了?”
陸冉立刻板回臉:“我回家了,你自己找個酒店住吧,明天我坐十一點的高鐵回南京。”
她走在前面,戀戀不捨地打量著漂亮的客廳,看到玻璃櫥櫃里擺著幾張照片。說了要走,便不好意思多留,只瞟了幾眼,都是年輕美麗的母親和孩子的雙人合影。他小時候一點點大,好可愛啊……她壓下洶湧澎湃的心潮,脫下鞋套出門。
院子里的梅花香沁人心脾,經過墓碑時,她在心中默默對林阿姨說,沉銓他現在很聰明,很勇敢,很自信,就是老喝咖啡愛熬夜,有時候煙抽得也凶,這幾點不好,要改。
大體來看,做母親的可以放心。
天晚了,陸冉不想在冷風裡等公交,叫了輛出租。
她坐進車裡,敲敲半開的窗:“喂,傻站著幹嘛?上車啊。”
沉銓在人行道上抽煙,聽她喚他,指間的煙掉下去,臉上是來不及褪去的訝然。
陸冉覺得自己平時對他沒有那麼絕情,怎麼他都變成驚弓之鳥了?她托腮道:“十點鐘,你讓我一個女孩子自己打車回家?”
司機師傅很上道:“是呀,我要是綁架犯怎麼辦?小夥子也不上點心。”
沉銓踩滅煙頭踢進下水道,無聲地笑了。
車門開合,帶著霜花的風灌進來,陸冉攏了攏圍巾,輕哼一聲,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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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車倒計時:1
尊敬的顧客:
在新春佳節來臨之際,小圓鏡餐廳將為您準備主廚套餐,遵循法餐順序,提供開胃酒(apéritif)—前菜(entrée)—主菜(plat)—甜品(dessert)的極致味覺享受。
主廚已經拿好了刀,看看明天是哪個不給珍珠評論收藏的人來吃霸王餐(???)